撒馬爾幹。在突厥語中的意思是富饒或肥沃。
當太陽從東邊越過城牆照耀到青石築成的清真寺的時候,阿訇頌經的聲音便是人們作息的時刻表。這時,撒馬爾幹便從夢中醒來了,城東潺潺溪流邊擠滿了用白紗麗遮著顏麵,用罐子頂水的婦人,拉水的毛驢歡快地嘶喊著,仿佛是晨歌。柴拉香夫河清澈見底,倒映著城東的朱班阿山。柴拉香夫河在山腳下分成為兩條支流,一條是河的正流叫白河,一條是河的支流叫黑河。
撒馬爾幹就在兩河之間的島上,因此西遼人稱它為河中府。
撒馬爾幹依仗著這兩條河的灌溉,所以成了河中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
撒馬爾幹城東西有十餘裏,南北則有五六裏,共開了六個城門,城外有大壕非常深險,北麵有一座子城,花剌子模的國王的宮殿在城的西北隅,宮殿是用巨大磚石壘成的,四四方方,好像一處高大的平台,全部不用楝梁陶瓦,中間拱券承重,連室數十間,用木門隔開,牆壁用粉彩繪得金璧輝煌,門上則雕刻著花紋,並且嵌著野獸的骨角。地上鋪著波斯地毯,屋裏則陳設著彩繡帳幔。
花剌子模國王世家的祖先是土耳其種族的阿努休,是個奴隸。到了阿努休這一代吞並了呼羅珊國馬魯、尼沙不爾、巴裏黑、也裏等四郡。後來又奪得了古魯王國,成了強國之君。然而長久的和平使得君王怠惰了,當宮中值日官敲響早朝的鍾聲時,默罕默德還在錦帳中擁著妃子酣睡。
他不得不起身了,因為昨天宮中值日官就曾報告過,東方大蒙古國成吉思汗又派來了使者,一定要在今天接見他們。
他穿上了白色窄袖衣,披上黑色的大袍,藍眼珠的美麗女侍為他紮上了綴滿珍寶珠翠的腰帶,替他戴上了白布纏頭,纏頭中央有一顆夜明珠,四周用金銀絲編嵌,輝煌耀眼。在女侍端來的金盆中匆匆洗了手,擦了臉,在光亮的鏡子裏照了照他那深陷的眼窩,鸚鵡嘴一樣的鉤鼻,理了理栗色的圈腮胡子,然後匆匆就餐,匆匆上朝。
默罕默德席地跏趺,壯碩的身軀坐下來像臥下的一匹駱駝,他與大臣們互道了“撒力馬力!(波斯語平安或健康之意)”,君臣上下環列而坐成一個圓圈。
大異密阿米特·布祖兒克起身,他已經須發皆白了,那把卷曲的胡子堆在下巴上,像撅起的綿羊尾巴。他單腿跪下奏道:“蘇丹陛下,大蒙古國成吉思汗派來的使者馬哈木·亞拉瓦赤是成吉思汗的摯友回回商賈哈桑的兒子,現在殿外,等待你的接見!”
默罕默德打個哈欠,就像身旁的寵物波斯貓一樣向上抻了抻腰,半睜著眼道:“阿米特·布祖兒克,你給我把他傳進來。我到要看看這些黑韃靼又耍什麽花招。”
阿米特·布祖兒克應聲出去了,不一會兒,蒙古的使者馬哈木和回回大商人阿合馬被引進了大殿。
年輕英挺的馬合木留著一把飄拂的黑胡子,十分漂亮,見了默罕默德,曲一腿,連續三跪,口稱“撒藍!”(撒力馬力的簡稱)向花剌子模蘇丹致意。
馬合木初見必行此大禮,如是熟人之間互遇,則相互擁抱以為禮。阿合馬見過幾次,則按規矩,上前握手致意。
默罕默德上下打量了馬合木幾眼,手一揮,示意他們在毛氈茵褥上坐下。
“陛下,馬哈木大人奉大蒙古國成吉思汗陛下之命出使花剌子模,攜來了成吉思汗致陛下的國書。”阿合馬由於語言通,所以先來了開場白。
默罕默德沒有認真地安排接受國書,反頗不以為然地說:“阿合馬你是那個旮旯裏鑽出來的老鼠,你是我花剌子模國的臣民,怎麽替蒙古人做事?”
阿米特·布祖兒克前一天已經見過蒙古特使,也接受了特使帶來的珍寶,此時,他聽這話怕默罕默德先拿阿合馬開刀,便上前打圓場道:“陛下,阿合馬不過是通譯,是為陛下傳言的八哥。”
宰相舍裏甫丁說道:“陛下,既然成吉思汗派了特使來,還是先看看他怎麽說!”
默罕默德點了點頭,金發碧眼的值日禮儀官庫羅哈接過了馬哈木雙手遞過來的國書。
默罕默德示意遞給通譯。
通譯大聲將譯文念出聲:
〖HT5K〗花剌子模國蘇丹陛下:
君應知我大蒙古國已經征服了女真,統治了中國諸多民族,戰士像螻蟻一樣多,財富如金山銀海,大蒙古國無須覬覦他國領土,所以派遣使者前往訂約,蒙陛下應允互為利市,本汗才派遣回回商隊前往貴國。商隊到達俄脫拉爾,四百四十九人被守將葉納勒術悉數屠殺,不知是蘇丹陛下所示,還是貴國守將妄為?此一血案,必須以血償還,被劫財貨必須按價賠償,殺人凶手必須嚴懲。如若置若罔聞,必將大動兵戈。
〖JY,6〗大蒙古汗成吉思
〖JY,3〗兔兒年兔兒月(九月)
(蒙古族以十二生肖紀年月,直至忽必烈一二七一年成立蒙元帝國始改以年號紀年)
〖HT〗
默罕默德聽了國書以後沉默不語,像隻反皌的駱駝,不停地移動著上下牙關。
馬哈木是個富有經驗的使者,見蘇丹不語,便見機起身告退道:“陛下與大異密們好好商議,在下在行館候陛下鈞旨。”
馬哈木上前握過默罕默德的手,然後轉身行去,有值日禮儀官庫羅哈導引將使者送出蘇丹議事殿。
默罕默德見使者已走,便召集大異密、執事官們商議對策。
默罕默德說:“這個葉納勒術,他不是報告說,抓住了蒙古人派來的探子嗎?怎麽全是商人呢,是成吉思汗撒謊,還是葉納勒術撒謊?”
阿米特·布祖兒克說道:“成吉思汗是一國之主,不可能撒這彌天大謊,因為如果是探子,必然分散行動,哪有拉著駱駝馬匹集體打探之理。”
阿米特·布祖兒克的話似乎很有說服力,一下把場麵說悶了,理虧了,很難振奮的。
武將巴拉則說:“事已如此,隻能這樣了,成吉思汗要的是葉納勒術的腦袋,難道真的要給他!”
國王之母托爾罕的弟弟、撒馬爾幹知事托蓋將軍接話道:“殺我們自己一員重要的守將謝罪,還要賠償損失,豈不是有失蘇丹陛下的尊嚴嗎!”
宰相舍裏甫丁說道:“話是這樣講,據我所知蒙古在東方稱雄已久,成吉思汗統一了蒙古高原各部落,又敗了金國和西遼,攻掠了中國南部的宋國許多城池,麵對這樣一個強國,如果行事不慎很可能為了一個葉納勒術,而使撒馬爾幹沉入血海。”
托蓋將軍不無譏諷地說:“舍裏甫丁大人,你知道駝鳥怎樣躲避敵人嗎?它們把頭鑽進沙子裏,卻露著屁脫······不能隻見敵人強大得像高山,看不見我們花剌子模雄闊得像大海。”
阿米特·布祖兒克說:“托蓋將軍,凡事都有個公理,我們殺了他們的商人,是理虧,應該道謙,應該嚴辦肇事者,否則真的,為了一顆人頭,可能會使千萬人頭落下來!”
主戰和主和的陣線十分分明。
主戰派的麵子觀十分深切地擊中了默罕默德,他怎麽肯在一個剛剛脫胎於野蠻的民族麵前低下偉大的頭顱。
就在此刻,蘇丹的母親托爾罕來了,這個自號“世界信仰之保護者”的皇太後,不知從那裏得到了消息,來質問默罕默德:“我的王兒,你是不是要向黑韃靼俯首貼耳?把我的族人葉納勒術的首級送給野蠻的黑韃靼?”
默罕默德之母稟性剛強,她後悔當初丈夫死後沒有像東方女皇武則天,也沒有像埃及女王克裏奧帕特拉及時抓住權力稱帝,聽從了回教大異密們的意見讓兒子默罕默德接掌了權力。
正因為後悔,所以當她的親戚們結黨營私,積聚起一定的力量和財勢,慫恿她暗中與兒子默罕默德爭勢力,她言聽計從,使得默罕默德大權時時旁落,朝中常常出現政令不一的現象。
默罕默德知道如今托爾罕出馬,定是受了戚黨的影響,來對他施加壓力。他一點也不敢反抗,當然他內心深處也對成吉思汗的強硬態度心存不滿。
次日。
議事殿已失去了昨日的祥和,兩旁增加了刀斧手,武士們殺氣騰騰,空氣嚴肅得幾乎要爆炸,隻有默罕默德一人端坐在金床上,其餘執事官、大異密都垂手而立,默罕默德嚴厲召見蒙古特使馬哈木·亞拉瓦赤和回回商人阿合馬。
默罕默德今天精氣神很足,他的聲音冷酷得很,他說:“使者馬哈木,請你給成吉思汗帶訊回去,經查蒙古商隊暗帶刀械進入我俄脫拉爾城,他們抗拒守軍例行檢查,觸犯了花剌子模國法,依律該治死罪。如今貴國無理取鬧,竟要以血還血,按價賠償,孰可忍孰不可忍?本蘇丹斷難答應。現在宣*.:請蒙古特使迅速離境!”
喝聲剛過,兩旁衛士就要上來拖人。
馬哈木·亞拉瓦赤不等衛隊動手拉扯,義正辭嚴地斥道:“蒙古人以牛羊為食,隨身不帶小刀何以剔解?貴國商人進入蒙古攜帶大量刀劍盾牌,我方均按大汗法典規定辦事,凡來經商者,一律都發給憑照,確保人馬財貨安全。在哪裏失盜,就由哪裏賠償,而貴國一不發照二不護商,商人憑一把小小的解腕尖刀隻能兼作防身自衛,難道這還不應該嗎?葉納勒術殺戮良民,罪惡滔天,如不懲辦天理難容。我再一次提醒尊貴的陛下:切勿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