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棋局(二)(1 / 3)

龍門客棧。

龍門集是龍門山下、建在舒溪、麻川交彙平原上北通賞溪的一個集鎮。

龍門客錢是建在集鎮的十字路口,最有氣派的騾馬大客棧。

晚飯後。大客棧樓下的供客人酒食之便的天井大棚廳。

三十多個軍漢錯落有致地坐著撮牙花子、聊天、喝茶。

一個軍官則與一個錦衣漢子在樓上倚著欄杆監視著客棧樓上樓下的一切動靜。

“老總,我總覺得今晚上有些心驚肉跳的,會不會有事?”錦衣漢子問。

那被稱為“老總”的,是那群軍漢們的領兵,一個把總。

把總姓姚。

姚把總道:“楊總管,你放心,我姚某帶的兵,都是擒龍捉虎的主兒、刀頭上舔血討生活過來的。我們兩標弟兄在此,隻要這龍門集鎮尾有什麼動靜,會馬上傳訊過來的。有不開眼的毛賊過來,嘿嘿,正好給爺們祭祭刀······”

他正說著.忽聽“咻”地一聲,一支快箭從夜色中射出、擦著姚把總的頭皮而過,箭射在牆上。

箭力之大,竟至一箭沒羽,大半支箭射穿了牆.隻有一小截箭羽還留在牆外!

“有警!”

那姚把總是久經沙場的領兵官,“嗆”的一聲抽刀在手,喝道。

天井裏的軍漢們頓都跳起來,各亮出了兵器。

這時,隻見龍門客錢圍牆上驀地升起一排綠燈籠。

一人陰惻惻笑道:

“我們幽冥教來了,你們做這一切都沒用的。”

說話聲中,十幾件黑乎乎的東西俱向天井中打來!

那赫然是在外圍守衛的軍士們被割下來的首級。

“頭!”

“是弟兄們的頭!”

天井裏的軍漢們見狀不由驚憤地叫道。

有性急的軍漢不待命令,便向圍牆上撲去,但才跳起,便被牆上的人以暗器打倒在地。

“咄!我姚仲虎來也!”

那姚把總大喝一聲,揚刀衝向圍牆上的綠燈籠。

難得這位胡宗憲麾下的把總,竟然有這樣的威勢、輕功、膽略!

口口口口

柳田一刀和芥川花袋、田山龍五郎正在樓上展看地圖上明日一路上所經的地方。

樓下異聲大起。

“有警!”柳田一刀道,“我去護車!”

“好,那我們去保護小姐!”芥川花袋與田山龍五郎道。

口口口口

姚仲虎在屋脊上虎吼連連,刀兵相擊之音,急如繁弦,顯然是在以一敵眾。

他鬥了二三十招,被逼得跳下場來。

隨即二三十人影跟著跳下來,與姚仲虎和姚仲虎手下軍士廝殺。

姚仲虎與手下的軍士麵對強敵,猶自不退,與敵人苦鬥不已。

這時,九盞輕飄飄的綠燈籠同時從天上輕輕盈盈地飄下來。

九盞綠燈籠恰把一輛馬車圍在當中。

綠燈籠的綠光中,但見一個披著長發的高大漢子,箕踞馬車頂上,膝上橫著一把藍光瑩瑩的長刀。

那漢子濃密的胡子與眉毛間,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如月光下的狼虎。

漢子任憑四周殺聲四起.安坐不動,連胡子也不動一下。

綠幽幽的光中,這人就像一個綠發魔神。

口口口口

“殺!”

一人低喝。

一人低喝,九隻綠燈籠齊一晃,急進,宛若九顆流星,齊射向中間這披發男子。

九隻綠燈籠在飛射而出時,帶出九縷鬼啼般的輕嘯。

這是風被磨擦發出的聲音。

這是竹竿穿風的聲音。

這是火苗被風拉扯發出的聲音。

這是煞氣摧毀生氣的聲音。

而九隻綠燈籠一舞而耀的黑暗的光影裏.九支劍無聲急刺,宛若黑暗中射向青蛙的毒蛇。

婉蜒在草叢裏、急遊過水麵的毒蛇!

毒蛇般靈活、毒辣的劍,閃電般刺出,刺披發男子的小腹、雙足、後腦、兩肋、命門。

九劍合殺。

全力一擊。

這九個提著綠燈籠的劍手自忖這九劍合擊之下,天下再高身手的人也都必死了!

因而他們無忌。

無忌便無懼。

無懼使他們根本不必考慮敵人的反撲,隻管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殺敵。

“以搏獅之力殺羊。如果九個人都以搏獅之力殺羊,這羊便真是獅,也必死無疑了!”

這就是他們當年入道時,師尊的教誨。

當他們在實戰中發現這一條確是真諦時,他們已把這一信念轉化為一種行動的本能了。

口口口口

一聲猛喝如雷。

一道刀光如電。

這被發男子長身而起,揮刀如一道閃電,一股旋風,從九盞綠燈籠中一劃而過、一卷而回。

九劍齊折,“當”,九劍劍頭斷墜的聲音隻有一聲。

九燈齊滅,九盞綠燈頃刻間劈碎,綠色的油紙與綠色的火星四處飄碎、飄飛、飄滅。

九人齊死,九人幾乎在同一時間中刀、頭斷、倒地、咽氣。

被發男子巍然屹立四處死屍之中。

他倚車而立,冷冷道:

“我,九室町的武士柳田一刀!”

“敢劫車者.死!”

他說這一“死時,就仿佛是死神發出的咒語.已具有了一種特殊的魔力。

這時,圍牆外忽飄起了一道笛聲。

一管淒慘、嫠婦夜泣般的笛聲。

這時,樓上忽響起了田山龍五郎充滿恐懼的一聲叫聲

一個屍體輕飄飄地從樓上拋下來。

屍體拋到地上,正拋在幾縷殘餘的燈光裏。

燈照著的,正是田山龍五郎滿臉血汙的驚怖表情。

夜,一下子似被死神扼住了所有的咽喉,發不出一點聲音來。最後的兩盞燈,一盞燈盞的罩已被打破,火苗在搖曳不定。另一盞燈,燈前的牆上斜插著一柄砍入牆內的缺口大刀,燈光使一道缺口大刀的黑影橫貫全場。

隨燈盞的火苗搖晃,所有的陰影都蠢蠢欲動如複活的精怪。

每個人都似看到,有一個魔鬼在無形中跳舞。

像毒蛇一樣扭曲著跳舞。

舞姿如毒焰。

而牆外淒慘的笛聲,正飄忽著傳來,越來越近。

這笛聲仿佛又在心深處,正由隱變顯。

笛聲若一陣驚悸的痛楚,一段錯忽的深情,一份絕望的孤獨,一句刻毒的咒語······

笛音鋸人心。

口口口口

芥川花袋與田山龍五郎是蘇我春山的兩大家將。

也是精於“一刀流”和“斬陰流”劍道的高手。

芥川花袋的樣子像一個誠實、和藹的商人。

他穿花衣,圓乎乎的胖臉總掛著笑。

他壯實。

田山龍五郎則天生是一個武將、武士。

他矯健,他驃猛,他站的時候像銀槍,臥的時候像鐵弓,坐的時候則像銅鍾,沉默如鐵、一鳴驚天的銅鍾。

而其實,田山龍五郎更像一把刀。

出鞘的刀!

芥川花袋兼習相撲、柔道。

他對大內刈、小內刈與寢技的精研不在他苦習的“一刀流”刀術之下。

田山龍五郎則習唐手。

唐手,又叫空手,發展至當代,即成名馳天下的空手道。而對當時日本武士來說,唐手,是從中國唐朝流傳來的厲害的拳術。

田山龍五郎的唐手功夫與他的“斬陰流”劍道一樣,出招猛烈,烈於雷火。

當柳田一刀說那聲“有警”時,芥川花袋與困山龍五郎也同時心生警兆,即刻有了反應

田山龍三郎一雙幹燥、穩定、有力的手馬上落到了他腰間插的劍上。

芥川花裝則陡地肩頭聳了一聳,背已如貓鬥一樣拱起。

當他們說“我們保護小姐”時,兩人已在雙目交會中達成了默契:

花五郎使劍,兼唐手,守門。

花袋用刀,精相撲、柔道,守窗。

這是他們多年戰鬥達成的默契。

殘不知,這一分守,鑄成了大錯遇見幽冥教高手,隻有抱成團並肩作戰才有勝機、生機,一分開,使永遠分開了!

幽明路隔,陰陽相阻,生與死,還有什麼比它更能分開人呢?

口口口口

四山龍五郎聽到了樓下,柳田一刀已與來敵對上了手。

田山龍五郎盤膝而坐,劍橫膝上,閉目潛聽敵蹤。

他覺得,對敵時,聽,要比看更重要

敵手的步法虛實,進退路數,出招的功力深淺與拳意刀意劍意,都可從敵人的足音、帶動的衣袂振風聲及拳風、劍音與刀嘯聲中聽得出來。

而眼睛有時會欺騙你。

田山龍五郎這回聽到的,是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向這裏奔來。

這人還是一個女子或孩子。

隻有沒有武功的女子與孩子,才會發出這種虛浮而重一腳輕一腳的腳步聲。

隻有女子與孩子,才會腳步聲那麼輕而實。

這種聲音是整個腳掌腳跟都踩在地上發出的。

這人還是一個扁平足。

這人,已快到眼前了!

田山龍三郎墓地睜開眼

一雙繡著雲頭的粉紅色弓鞋,出現在他眼中。

纖纖弓鞋,堪盈一握。

繡鞋,還飄著若有若無的一縷香氣:

那是白蘭花的幽香。

然後田山龍五郎看到了那個女人。

口口口口

那女子小巧玲瓏.白俏的臉上有一雙極風情、嫵媚的眼睛。

她裸身裹了一件藍袍,像一粒藍色的寶石雕成的小美人。

驚恐的小美人。

她的胸脯在急劇地起伏,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魔鬼來了,快讓我走。”

“鬼?”

“鬼,披頭散發的長舌鬼!哇,鬼追來了······”那女人邊說邊驚恐地向後看著,忽尖叫一聲,拔足狂奔。

田山龍五郎飛目一瞥,卻見一個披頭散發伸著三尺多長血紅長舌的鬼怪,健步如飛,怪目如電,發一聲怪嘯,雙手箕張,手如鳥爪,撲上前來,直欲攫人而食!

“咄!田山龍五郎在此!”

龍五郎大喝一聲,身從地上彈起。一劍刺出。

他劍刺這鬼怪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