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終於來臨。星期六。

查理知道,完美的世界裏是沒有恐懼的。他的生活一直一帆風順,真正的恐懼在他麵前從來都顯得奴顏媚骨。恐懼隻會光顧那些在命運麵前畏縮不前而又毫無庇蔭之人。然而即便他的特權地位是那麼根深蒂固,輪到他麵對黑色星期六的時候,也變得不知所措,束手無策了。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六月的早晨,從華爾街上一百多層的世界貿易中心的兩個塔樓上,可以看到從拉瓜迪亞機場和肯尼迪國際機場起飛的飛機。鄰近還有一幢高聳入雲的建築——裏奇蘭大廈,它比世界貿易中心還高出三十層。從這裏隻有一個人向外眺望,那就是查理-理查茲。今天,他感到往哪兒都能看……

恐懼怎麼會降臨到這兒呢?這裏可是世界之巔。這麼多年來,他勤奮努力,為的就是能獨自站在這裏。他有今天,家族的特權發揮過作用,這個家族為了權勢無所不為。他現在的美滿生活固然與他的家族有關,但查理認為自己目前的地位主要還是靠的自我奮鬥。他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學究式人物,成功通常屬於那些愛出風頭的美國驕子們,但他卻成了最高成就的化身。

這位“山大王”就這麼孤芳自賞地開始了這一天。此時他已經刮完了臉,穿好了衣服。這裏唯一讓他不順心的是這套豪華公寓(也可以稱作辦公室)。這讓所有人都眼紅的豪華公寓,對他來說,寒颼颼、陰森森的,真有些“高處不勝寒”。這兒本不是居家公寓,而隻算個高高在上的城堡,但自從他與妻子分居後,就將這兒當成了家。

他對著鏡子審視了一番自己的衣著打扮。樓下遠處,一輛警車嗚嗚地開過。他已經太習慣於他的情人阿普裏爾-佳尼特幫他打扮,她總喜歡撫弄他的深棕色鬈發,而他此刻還站在鏡子麵前,仿佛仍習慣地等待著她的撫摸。

是佳尼特讓他找到了全新的自我,對查理來說,這不亞於擺脫自己的家族,這樣的前景真是讓人目眩。昨晚他已經向擺脫家族的枷鎖邁出了第一步。

不過這隻是臨時舉措,現在他仍屬於這個家族。這不,今天上午他得去康涅狄格州,中午回到裏奇蘭大廈參加婚禮招待會。他很想邀請佳尼特,但就在昨晚,她又成了他和齊奧-伊塔洛爭論的焦點。

當查理在齊奧-伊塔洛麵前談及他這些新想法時,齊奧最溫和的反應便是“這些肮髒的點子一定是她灌輸給你的吧”。老家夥的話到現在還讓他難受。

沒關係。有朝一日他會向他攤牌的,到那時候,齊奧就會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劃,悄然進行的。對查理來說,隻要有勇氣,他就能堅持下去,隻要有一種狂熱的追求,他就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一種脫離裏奇家族、沒有束縛的生活。

當然,與他們的血緣關係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查理-理查茲悶悶不樂地歎了口氣。渴望自由已經在他的五髒六腑中紮了根。這粒自由的種子是佳尼特植下的,但還未在他的膽量中生根,他已太習慣於這種養尊處優的日子,對此一時還不願割愛。

今天,是星期六,是康涅狄格州參議員能會見傑特技術跨國公司(J-TI)董事會的唯一時間。最近,公司謀得了一份國防部的導彈改裝合同。謠傳這份合同的數目不大,隻有11億美元,但全新倫敦城①都能嗅出合同遠不止這個數字。

①新倫敦為康涅狄格州東南部港口,美國海軍基地。

作為傑特跨國技術公司的財務主管,他得像參議員一樣到場,向他要貸款。報界將他的名字誤寫成裏奇蘭,這個錯誤可以原諒,因為裏奇蘭控股公司是傑特公司最大的股東。

他乘快速電梯來到裏奇蘭大廈的地下車庫。他的司機皮諾駕駛著卡迪拉克牌豪華加長轎車緩緩穿過人煙稀少的金融區,來到了科恩提斯碼頭。皮諾和查理年齡相仿,不到五十歲,是查理的遠房堂弟。南大街上的小公園裏陽光燦爛,倒顯得翠綠色的樹木有些暗淡。他們穿過南大街,向直升機場駛去,查理從車窗可以看到韋爾特奧小型飛機的螺旋槳在旋轉著。

突然,一輛尼桑牌小型貨車以時速至少六十英裏的速度迎麵向他們疾駛而來,貨車撞進了轎車的駕駛室,離查理的頭部左側相距隻有一碼。豪華轎車猛地歪向一邊。

玻璃碎片如浪花一樣四處濺散。強烈的慣力使查理受到了劇烈的震蕩。他看到調頭逃跑的尼桑車車頭護有工子鋼,肇事者向南飛速而去,車尾被震裂的散熱器噴出一股清煙。

“皮諾!你沒事吧?”

皮諾一聲不吭。他渾身盡是鋼化玻璃片,脖子上鮮血如注,這是裏奇家族的血。

查理眼前一陣發黑,昏了過去。這種感覺非常奇特,也可以說是很愉快。他雖然雙目緊閉,但仍然感到周圍發生的一切。救護車呼嘯著向出事現場駛來。救護人員將皮諾固定在擔架上,推到車上,救護車又吼叫而去。查理很不情願的睜開眼睛,他仍在回味著失去知覺的那種自由的感受,不願回到現實中來。

不知是誰塞給他一紙杯咖啡。一陣難以言狀的興奮的戰栗使他的手抖著,杯中的咖啡都起了漣漪。他抿了一口,想了想,又抿了一口。

肇事者看來隻是想警告查理-理查茲,而並不想除掉他,否則,車裏的人完全有機會向他射擊,而且事故發生在遠離他那“鷹巢”的地方。

幾年來,自從他蓋起裏奇蘭大廈並占據了大廈的頂層,查理就一直生活在等級分明的圈子裏邊。在他的下麵是那些為生存而掙紮的小人物;在上麵,則是生活的主宰者。

甚至此時,受驚後神誌迷亂的查理仍在為自己的地位沾沾自喜。機場上的工作人員非常熱情,裏奇蘭控股公司是他們最大的客戶。他們堅持派一名護士檢查他的傷勢。“卡迪拉克,”她說道,“是真正的超級名牌車。”她撫摸著他的手,向他深深一笑,這笑容似乎在告訴他,“你讓我做什麼都成。”

查理思緒一片混亂。他想到了皮諾,想到了那輛尼桑小型貨車,想到了再有一碼的距離,他將一命嗚呼。他們的意圖很清楚:你可以安然躲在一百三十層的摩天大樓裏,理查茲,但到了地麵上,你就隻是一具僵屍。他們受雇於誰?這人讓他們做什麼?得讓這個混蛋瞧瞧,他盡可以在他自己的“巢穴”裏過日子,但我們什麼時候都可以送他上西天。

查理給他的小堂親凱裏-裏奇打了個電話,要他保證有人在照顧皮諾,並讓他派人查詢那輛肇事逃跑的小型貨車。

“如果那輛尼桑是從布魯克林炮台隧道走的話,”凱裏若有所思地說,“現在他們恐怕已經把車拆了,此刻正在改裝呢。”

在新倫敦,查理在許多應酬酒會上總是魂不守舍。他不斷地問自己,他們製造車禍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盡管這樣,他仍沒有絲毫的恐懼感,倒是開始感到憤怒了。是有誰覺得他的事業太大了?還是有人想提醒他所有的人都是長滿蛆蟲的臭肉,他也不例外?難道車禍才是他們理智的聯絡手段?難道他將來就生活在這些人當中?

在返程的直升機上,他總算從這場虛驚中緩過神來。盡管韋爾特奧小型直升機引擎聲轟鳴,但並不影響他打個小盹。也許昨晚挨了齊奧-伊塔洛的奚落,今天上午又碰上車禍,使他不能不想起他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