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1 / 2)

“八·一三”的戰火,把我從上海那座“孤島”轟到了生我養我的故鄉浙江省縉雲縣,在好溪兩岸度過了我的少年時代。

剛從平原大城市來到山區小鄉村,總感到天地過於狹窄。這裏抬頭就見山,出門就是水,那些坐落在山穀中間的小小村落,早晨要到八點多鍾太陽才上山,而下午還不到五點鍾,太陽就落到西山背後去了。猛然間來到山村中,好像連日子都比平原地區要短些似的。

縉雲縣的仙都山,有一座高達170多米直上直下的石筍,為全世界所絕無僅有,相傳是黃帝煉丹升天的地方,道家稱其為“祈仙第二十九洞天”,是著名的“三十六洞天①”之一。這些由大大小小的奇岩怪石所構成的天然美景,吸引過多少騷人墨客,留下了多少千金難買的鐵劃銀鉤、名人真跡!

這裏山川之秀,景色之美,堪稱人間仙境。這裏奇花異草滿山遍野,蒼鬆翠柏鬱鬱蔥蔥,每逢清明前後,滿山的杜鵑花兒開了,能映紅半個山坡。紅綠相間中,點綴著一簇簇黃色的迎春花,一叢叢白色的野薔薇,一片片嫩黃色的蒲公英,還有那許許多多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砌成一台台燦爛的花壇,織成一塊塊絢麗的地毯,組成一座座天然的公園。萬花叢中,蜜蜂成群,嚶嚶嗡嗡,柔聲低唱;蝴蝶成雙,上下翻飛,翩翩起舞。濛濛細雨中,溪邊有白發老翁披著蓑衣獨坐垂釣;橋上有簪花少女撐著雨傘款款而行。黃昏時分,戶戶炊煙,嫋嫋上升,竟和雲天一色;點點歸鴉,呱呱飛過,欲與晚霞爭輝。樵夫斜挑幹柴,口唱俚歌,歌聲和腳步合拍;牧童倒騎耕牛,手撫竹笛,笛聲與牛鳴諧趣。這一片春到人間的江南美景,有哪一位山水名家能畫出這令人心曠神怡的大自然婀娜多姿?又有哪一家名園景色能與這不留刀痕斧跡、巧奪天工的秀麗山川媲美爭妍?

剛從繁華的都市來到這偏僻的浙南山村,感到自己恍如置身仙境而留連陶醉了。這裏沒有機聲軋軋和車聲隆隆,沒有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擁擠不堪的大街小巷,沒有打扮得花枝招展、三分人氣七分妖氣的摩登女郎和粉頭暗娼,沒有神出鬼沒妙手空空的扒手小偷,沒有歪戴帽子搖頭晃腦的阿飛流氓,沒有汙濁的空氣、肮髒的垃圾招徠蠅蚋(ruì銳)散發病毒······總之,在我那天真童稚的眼睛中看來,這裏是真正的世外桃源,這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切的一切,比起我所生活、所熟悉、所厭惡的那個城市來,簡直是兩個世界,另一番天地!

啊,如果我是詩人,我一定不惜我的筆墨,去謳歌這人類的春天、地上的天堂、凡間的仙境、世外的桃源!去讚美偉大萬能的造物主創造出這麼壯麗的山河、迷人的景色、瑰麗的奇葩!

但是,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智力漸開,耳聞目見的人世殘酷與肮髒,卻把我眼前的幻影逐漸驅散了。孔雀開屏,掩不住後麵的那個漏洞;梨花帶雨,分明是眼角的斑斑淚痕。籠罩在我眼前那層炊煙似的朝霞晚靄薄雲淡霧,輕柔得像一塊透明的羅紗,又怎能遮得住這神女真容、廬山麵目?在依稀隱約矇矇矓矓中,我看到了隱藏在這花圃園林一般幽美的山村中的,是無休無止的悲痛,沒完沒了的傷心;聽到從那陰暗低矮的草房中傳出來的,是孤兒揪心的號哭、寡母無望的悲歎;而在那鮮豔欲滴的花叢後麵,竟躲藏著那麼多的豺狼虎豹,正在嘴角滴著鮮血津津有味地吞噬著那些被出賣、被侮辱、被損害了的少女們善良而稚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