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停鎮心十字街口,一家酒樓門口。
酒樓門兩旁鐫一副紅木對子。
對子書道:
知味停車,移樽就教興家國,
聞香下馬,借箸代籌定山河。
店名為“英雄酒樓”。
“十恨天魔”沙蠻侯隨在伊豆豆、楊青兒身後登上樓前石階,瞥了一眼對聯、店名,冷冷笑道:
“好大的口氣!”
一個抱臂靠在樓門口的大漢頓掃了沙蠻侯一眼。
沙蠻侯見狀眼一橫,喝道:“怎麼,看不過爺是不?”
那大漢瞅了一眼“十恨天魔”沙蠻侯背後插的一對吳鉤劍,扭過頭去隻當沒聽見。
沙蠻侯還想發作,卻被伊豆豆喝住了:
“趕路要緊,莫惹事。”
這時另一個閑漢笑了:“嘿嘿,一個被雌兒管的角兒,也敢來稱人物道英雄?”
他正笑著,不知怎的,忽腰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爬起正要罵出口,卻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如雷灌耳:“店家,今日又有什麼新花樣?”
原來是這幾日天天來喝酒的鐵匠阿華的師叔夫婦來了。
這對夫婦都有些本事,人又仗義好打不平,而且是常光顧酒樓的財星,還是別招惹為好。
那閑漢這樣想道。
隨後他看到了黑黑的阿華。
打鐵的阿華。
二
伊豆豆他們坐定。
店保殷勤地問:“這位大小姐和這位貴公子要些什麼?”
他問的是伊豆豆與楊青兒。
好像所有開酒樓的店保都有這種本事,能一眼看出誰是主人,誰是貴客。
伊豆豆笑望著楊青兒:“楊大俠你來點吧。”這幾天離寧波越近,伊豆豆待楊青兒越加客氣了。
楊青兒目光懶洋洋地一掃店保的菜牌道:“雖然你們店門門對寫著‘知味’什麼的,諒你們也做不出真正知味觀的那些菜來,不說什麼‘叫化童雞’、‘滿台飛’、‘斬魚丸’了,湊合著來這樣幾個菜吧:蜜汁火方、蘭花春筍、脆炸響鈴、鹹篤鮮。”
“原來是杭州來的遠客。”店保顯然經多識廣,見過場麵,“不是小人代東家吹。杭州酒樓有什麼菜,這裏都能做。天香樓、知味觀、奎元館、素春齋、天外天、八卦樓,這位爺您盡管點!”
楊青兒聞言不由愣了一下:想不到這裏竟有如此高廚,能做杭州八大名店的名菜!
這時卻聽伊豆豆脆脆地道:
“那敢情好。給來一客天香樓的‘武林炙鴨’、八卦樓的‘江螺清羹’和素春齋的‘扒魚翅’。酒麼,來一壇‘花雕’,最後一人來一客奎元館的‘大三鮮麵’。”
“好咧!”店保響亮地應道,邊報著菜名,邊勤快地抹桌子、取來杯、箸,然後去提酒。
遇到肯花錢的顧客,店保總是優禮有加的。
何況。
何況這肯花錢的主兒,還是一個標標致致的美人兒。
三
等了一會兒,不見酒菜上來。
再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動靜。
又等了半晌,依舊杳無音信。
上來雅座為顧客送菜的店保來了四五撥,沒有一個拿正眼看他們一眼。
這些店保們繞過了伊豆豆這張酒桌,把酒菜送到其他桌上。
送的菜中就有他們點的那幾個菜。楊青兒嗔一下香味,便知這裏做的“武林炙鴨”與杭州天香樓做的,完全是一家。
因為天香樓的“武林炙鴨”正是他最愛點的一個菜。
楊青兒同時還記得,點這道菜的那一對夫婦和一個長得黑黑的漢子,是在伊豆豆點菜後跟著點的。
不僅這一道“武林炙鴨”,其他幾道菜,也都是顧客們在他們之後點的。
但他們後點的,竟都先得到了!
楊青兒心下不由暗道:來了,來了,一路上平安了一陣,這蹊蹺事兒,終於還是來了!
這時,沙蠻侯不由氣往上湧,猛地擂了一下桌子,叫道:
“店家,我們的菜呢?”
他這一聲猛喝,直震得樓的窗子都發出一陣震響來。滿樓喝酒、聊天的聲音頓時全靜下去,所有的目光俱向這裏射來。
這時,那提酒去的店保才慢慢地走上樓來。
店保的手是空的。
四
“我們的酒呢?”沙蠻侯冷冷問。
“沒啦,沒有酒了。”店保道,他遠遠站住了,不再向前走近,他心中怕,怕這死眉死眼的錦衣白臉人。
這人身上有股煞氣。
“那我們的菜呢?”沙蠻侯又問。
這回他問得很親切,還笑了一笑。
但店保不由眼角跳了一跳,說話也變得結巴起來。
他覺得這白臉人的笑比發怒更可怕。
他甚至感到了這人眼中的怒意與殺機。
他低聲囁嚅道:
“沒有了,都沒有了。”
“這就是說,我們點的‘蜜汁火方’‘蘭花春筍’‘脆炸響鈴’‘鹹篤鮮’······”
沙蠻侯還沒說完,那店保接口道:
“還有‘武林炙鴨’、‘江螺清羹’、‘扒魚翅’,連同一人來一客的奎元館‘大三鮮麵’,你們點的,一樣都沒有啦!”
“為什麼?難道是嫌我們出不起銀子?”
“不是,我知道幾位都是有錢的主兒,樓下你們的車還是金車。”店保賠笑道。
“那為什麼?”這回問話的是伊豆豆,“為什麼別人點菜就有,我們點的就沒有了?是不是瞧我們幾個不順眼?”
“哪裏哪裏,您小姐是天女下凡,那位公子更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材······”
“那麼就是看不順眼爺了?”沙蠻侯身子一長,人已到店保眼前,一手搭在了店保的肩上。
店保頓似經受著巨大痛苦似的,全身發起寒顫來。
他抖著聲強笑道:“大爺您更,威風威風得······緊!”
這一句話說完,店保已滿頭冷汗。
“那為什麼?”沙蠻侯冷笑道,“總不會是你們老板想上排門板關門吧?”
他正說話間,忽一把推開店保,一腳踏在凳上,擺出大馬金刀、大幹一場的陣勢
他摘鉤在手,雙目逡巡,紫棱有威。喝道:“什麼人?”
這時,一個人稀稀落落地鼓起掌來,淡淡道:“好,這才有點味道。”
這人坐在高處。
高局在上。
這人花袍。
店堂都供著財神菩薩趙玄壇。
趙玄壇就是趙公明趙元帥,他黑臉,穿金錢富字錦袍,跨黑虎,擎神鞭。
據說把趙元帥供得越高,香火越盛,財運越旺。
因此,這“英雄酒樓”的財神菩薩便高坐在供得高高的佛龕裏,身上錦袍與跨坐的黑虎已被香火熏得花紋也看
不大清了。
而現在這佛龕裏,跨坐在黑虎身上的,不是財神趙玄壇,而是一個花袍老者。
老者須眉灰白。
“花袍老怪?”沙蠻侯一怔叫道。
“還有我孟瞎子。”
隨說話聲,迎街的窗子裏一人如一縷青煙掠入。
這人一進來,便讓幾個人不由發出驚叫:
那是一個臉上縱橫著三四道刀劍劃出的疤痕的瞎子
醜陋。
陰森。
五
“原來是‘瞽目神劍’孟前輩與花袍薩前輩駕到。”伊豆豆微笑著起身迎道。
楊青兒端坐不動。
他望著“瞽目神劍”孟三更與“花袍老怪”薩神魔。
他想起了另兩個人:
“斷腸簫客”易愁人。
“刀煞”麻九。
孟三更、薩神魔、易愁人、麻九是倭寇首領汪直的大頭目麻葉的四大心腹。
而易愁人、麻九在“聽簫”樓一戰中俱已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這回,“瞽目神劍”孟三更與“花袍老怪”薩神魔現身,是衝自己而來,還是奔伊豆豆而來?
如是衝自己而來,當今之計,武功盡失,內力不繼,且將奈何?
正當他凝神沉思間,卻聽“花袍老怪”薩神魔哈哈笑道:
“‘十恨天魔’,你是天魔,我是神魔,今天我們兩魔相遇,得好好‘親近’‘親近’才是。”
“瞽目神劍”孟三更則在旁冷森森接道:
“對,你們兩魔好好‘親近’‘親近’,我來和伊姑娘聊聊。”
薩神魔與孟三更說話間,已一個守在窗口,一個攔在門戶,封住了出路。
伊豆豆見狀,心中一凜,但臉上依然言笑晏晏:
“不知孟前輩要與晚輩聊些什麼?前輩如有所詢,晚輩一定悉心告知。”
孟三更:“我也不想聽其他,隻請姑娘把你得到的圖盒給老夫摸摸······”
伊豆豆:“原來前輩是為此而來!我即把圖盒拿來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