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麵包、鹹魚、麵包……”小眼睛的喬金坐在搖搖晃晃的船艙,玩弄著手上幾片黑乎乎的魚片。“我說,船長大人,什麼時候換點新花樣給我們吃吃,這兩樣東西讓我反胃。”
“你身上不是還有活蹦亂跳的跳蚤麼,”禿頭的矮胖子船長轉身往自己嘴裏塞了片橘子。“我不介意把拉姆的鍋借你使使,但是你讓他明天怎麼給大夥煎雞蛋?”
小小的船艙裏爆出一片嗤笑,幾個穿著破爛的水手圍著爐子喝著酒。褐海上的天氣出了名的怪,溫度很冷,卻又不起一絲風。自從天火城出發半個月後,海上就停了風,使這艘不大的單桅帆船已經隨波漂了幾天,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到達獨龍港?
禿頭的船長帕溫在這條商線上已經討了幾十年生活,從他小時候起,就和父親老帕溫把天火城的蜜蠟燭和火酒運到米萊特家的獨龍港,再把骸骨之地盛產的鯨油和毛皮送到周家的天火城,憑著對大海之神的敬畏和對往生之神的禮拜,帕溫能在別的船長都不敢跑的褐海航線上賺到好價錢。
褐海的路線在船商們眼裏是條死神嘴邊撿東西吃的道兒,天氣非常奇怪。很多時候出港的時候晴空萬裏,出海半天後海麵就能翻江倒浪;溫度也忽冷忽熱,時而沒有一絲風,海上熱的要脫一層皮;時而大風淩厲卻冷的出氣,水手得穿著厚毛披風才能操縱繩纜。因半途迷路凍死或餓死的商船數不勝數,傳說這片褐海非常詭異,連信豚也繞道走。
但是今天很奇怪,不僅沒風還冷的出奇。帕溫歪歪腦袋,伸手揪了揪自己油膩膩的絡腮胡子。自從老帕溫見了往生神之後,自己還沒遇到過這麼奇怪的海象,自己明明在起航前祭奉了海禮啊。
小眼睛喬金把最後一片黢黑的鹹魚片塞進嘴裏,砸了兩下舌頭。“我說,帕溫大人,這船都停著半個月了,不是我不敬神,但是大海之神的庇護看起來沒有降臨到我們船上啊。”說到這,喬金對著船長降低了嗓音。“我是說那兩個阿西亞老爺,席葉薩女神不喜歡船上沾著血。”
“閉上你的嘴,”船長說:“不該你管的事就把嘴巴閉上。”但他卻扭頭看了看坐在船艙陰暗角落的兩個黑頭發的年輕人。
當這兩個阿西亞年輕人在天火城急匆匆上了船的時候,廚子拉姆就注意到其中一個更年輕的阿西亞人袍子上沾著血。這在大海上航行的商船來講是個不敬神的忌諱,“席葉薩的船上不能帶著血”拉姆告訴帕溫船長,但當年輕的阿西亞人遞上滿滿一袋金子和一封周家蠟封的信上並要求送他們到獨龍港時,帕溫知道自己不能拒絕。
稱呼他們為老爺,不要和他們談話。這是帕溫對自己的水手唯一的要求,當然,喬金和其他水手都做的不錯,每人都得到一個大金幣,足夠自己到獨龍港裏的歡樂屋裏買醉一回,所有人都乖乖閉上自己的嘴巴。
除了帕溫船長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這兩個阿西亞老爺的的來路。但是這麼多年的海上生活教會他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所以信上讓他送這兩個老爺到獨龍港,他就痛快麻利送過去。
但是路上卻遇到這種奇怪的天氣,讓船停擱在褐海中間動彈不得。帕溫有想過是不是讓他們上了船,才惹惱了席葉薩女神,但是又想到那封蠟印後麵沉重的勢力力量,讓自己又閉上了嘴。
但是現在,喬金卻擦了一把油膩膩的嘴巴,歪歪扭扭的走到兩位阿西亞人前麵說道:“兩位阿西亞老爺,您得給我們講講您上船時候受傷的事兒。”喬金輕蔑的朝甲板上啐了一口。“席葉薩女神對你們帶血上船的事很有意見呐。”
“退後,臭蟲,”一位年輕人抬起頭看了一眼喬金。“我不信你們的大海之神,但是我不介意幫你去見他。”年輕人穿著熟牛皮甲和牛皮靴子,腰上纏著一把靈巧的單手劍,而左手已經摸著劍鞘。“你想試試看麼?”
喬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兩位老爺,我說,在這船上就得守這船上的規矩,不敬神的人就得受到懲罰哪”話音一落,他突然惡狠狠的拔出自己的鐵劍:“話又說回來,上了這艘船,你倆就不是老爺了,可否注意你說話的分寸”
周圍烤火的水手也紛紛拔出武器,大聲叫罵起來。“就是這兩個不敬神的阿西亞人惹怒了席葉薩女神,才讓船停在這不祥之地。”喬金激動的踩在木桶上:“殺了他們!”
還沒等喬金話音落下,帕溫拿著拉姆的鐵鍋把喬金打翻個跟頭。
“可惜明天煎不來雞蛋了”帕溫看看了手中爛了個洞的鐵鍋,又踹了暈倒的喬金一腳,然後看了一圈拿起家夥的水手們:“怎麼,你們誰想在我的船上惹怒席葉薩女神?”
水手們緩緩收起自己的家夥,然後坐回火爐旁邊,投予兩位阿西亞人憤恨的眼神。
“請接受我們的感謝,船長大人。”穿牛皮的年輕人收起單手劍“您承諾會保證我們到達獨龍港,我相信您的榮譽。”
“狗屁大人,我可不是什麼‘大人’,”帕溫找來一根繩子,一邊捆麻袋一樣捆著喬金,一邊頭也不回的說:“我隻是不想看到自己船上沾著血。另外,你們倆位老爺”帕溫看著他們“為了保證你們到獨龍港的時候還是活的,請你們離我的船員遠一點。這幫狗娘養的在海上扛過風浪殺過海盜,可不是好對付的主兒。”
還不等穿皮甲的年輕人回答,另一個瘦瘦的披著兔毛披風搶過話來:“好的,船長大人,你有我的保證,我們會遠離您的船員。但是可否讓我們住在貨倉,這樣更不易產生衝突”
“我看可以,老爺,我會讓拉姆每天把吃的送到門口,另外,拉姆是個好夥計,您最好把你的劍收起來,我保證沒人會冒犯您。”帕溫說道:“現在,請原諒我,兩位老爺,我得去把這個混球關起來,您自便。”
帕溫船長把喬金連拖帶拽關進甲板下的籠子裏,兩位阿西亞人呆在滿是仇視眼光的船艙裏,感覺十分不自在,於是便走出船艙,登上甲板。
船艙外的海上冰冷刺骨,卻沒有一絲風。帆布掛在桅杆下一動不動,天空沒有一片雲彩,太陽卻正在變黃下沉。海麵上波浪很小,褐色的海水看不到任何魚群。
“天氣還真是詭異,”穿皮甲的年輕人把頭從船舷伸了出去,看了看海麵又伸了回來:“延澤大人,外麵很冷,我們還是去貨倉吧。”
“我已經不是什麼大人了,南星。沒有繼承權的人不能被稱為大人。”被稱呼為延澤的阿西亞人看上去眉清目秀,黑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總給人猜不透的感覺。看上去神秘的阿西亞人生活在弗吉亞王國的東部海域,而和他們相貌相近的亞伯索人居住在西部海域,兩個種族的人群組建了偉大的弗吉亞王國。
延澤和南星來自天火城,統治屠戮之地海域的周家是弗吉亞王國的重要諸侯。延澤明白自己早晚會被趕出周家的天火城,因為母親生了一個比他更加健壯的弟弟,也比他更加勇武。而延澤從小不喜歡刷槍弄棒,無論周家的教頭用什麼辦法或威脅或善誘,延澤總被磨坊的兒子或蜜匠的女兒打的鼻青臉腫。
曾經,父親把他和獻給往生之神的牛羊頭顱架在祭壇上三天三夜,又讓祭祀用牛羊血把他泡在血池裏希望他變的強壯。但是成年之前的延澤還是性格懦弱體弱多病,這一切都讓父親的封臣們看在眼裏,而在背後議論紛紛。
延澤知道父親不忍自己的孩子就這樣離去,但是天火城需要一個強壯的人來統治,一個能夠產生子嗣的勇者來讓封臣們尊敬。“為了族群的統治,阿西亞人會殺掉除自己繼承人以外其他的子嗣。不僅阿西亞人如此,門薩人也如此,古老的珈藍塔裏人也是這樣。”延澤明白自己以後的歸宿就是往生之神的懷抱,也許他此生都成為不了一個馳騁疆場的勇者,也許下次生命能讓他成為父親的驕傲。
“我是父親的恥辱,南星。”延澤看看自己的雙手:“我沒辦法拿起武器來反抗命運,也許我不該上這艘船,讓我死在母親懷裏比逃離天火城更容易一些。”
南星真想扇他一個巴掌,好讓他清醒。“想想你的母親大人,她為了送你出來都付出了什麼,你應該收回這種想法。”南星說:“把自己獻給往生之神是很容易,但是你卻沒有在那麼多人要殺你的時候死去,為什麼?”
“為什麼?”
南星看著延澤,一字一句的告訴他:”因為往生神現在還不需要你的侍奉,你得好好活著。”南星不會告訴他,周夫人找到南星父親時的傷心欲絕,母親的力量迫使南星也背井離鄉成為延澤的紅袍護衛。
“我發誓,夫人,在我吳南星沒有受到往生神召喚之前,我將不惜一切保護延澤,為了您對他的愛,也為了我對他的友情。”南星一直是延澤的好朋友,在延澤每次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時候,南星總會幫他擦臉抹藥,趕走那些追纏不息嚎嚎叫叫的小鬼。當周夫人請求南星保護延澤時,他沒有一丁點的猶豫就拿起單手劍殺退封臣們的刺客,奮力把延澤架出天火城,登上逃往獨龍港的商船。
逃亡的這幾天,延澤總是低聲哭泣,南星則不僅想起天火城黑漆漆的城堡,後院的練習場,以及城堡外花房蜜匠的女兒和她的兩顆鼓漲漲的胸部。南星拉著延澤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身體時,延澤捂住眼睛臉紅的像個蘋果,而南星張著嘴兩眼使勁盯著蜜匠女兒的胸部。從此每次延澤在練劍的時候,南星就會去蜜匠那裏采蜜,順便采他的女兒。直到有一天,蜜匠發現女兒的肚子大了起來,捉到了正在采蜜的南星,把兩人一起送到了吳家的院子裏。可是傻傻的蜜匠還以為能等來高攀的婚約,結果卻是蜜匠女兒血淋淋的屍體。吳家把蜜匠女兒和孩子一起送給了往生之神。
看到血淋淋的屍體和悲傷欲絕的蜜匠,延澤在一旁嚇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而南星則明白了自己的責任。蜜匠女兒提醒他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的地位。麵對延澤也是同樣,延澤是你的大人,是你吳家的責任。如果他被往生之神招去,南星也逃離不了一起侍奉的命運。
“南星,快看!”延澤趴在船舷看著海麵,突然大喊
延澤突然的大喊讓南星的思緒回了過來,順著延澤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居然看到一隻藍色的海豚。藍色的海豚在褐色的海水裏分外明亮,圍繞著船體上下遊動翻騰。
“我在天火城的豚池裏見過白海豚和黑海豚,但是藍海豚,這還是第一次。”延澤興奮起來,黑色的兔毛披風也抖動起來。“我在父親的書台上看過一本講巴蘭塔的海神的書,書名好像是……呃……東方……呃……東方神跡,對,就是這本書。書上講述了全厄爾多尼海域的信仰和神靈。”延澤自顧自的說著:“其中巴蘭塔的人們信奉大海之神,傳說海神波塞冬有三十六位信使,專門照看大海中迷路的船隻。這些信使會騎著藍海豚在大海中指引方向……南星,你在聽我說麼?”
南星看著延澤,嘴角突然上揚,指著延澤不斷飄揚的兔毛披風哈哈大笑起來。
“風,傻瓜,是風來了,”南星大聲喊道:“藍海豚帶來了風,看這風多烈。”風越來越大,延澤的披風隨風飄揚,差點把他掀下船去,然後是前帆,緊接著主帆也開始抖動。“起風了!帕溫!”南星打開船艙衝著裏麵大喊。
船艙裏爆發出一陣高聲喝彩聲,水手們魚貫而出,放繩拉帆。當主帆,尾帆全部來開的時候,帕溫站在船尾掌著舵一聲呐喊,這艘單桅商船向一條魚一樣在褐海中竄了起來。
延澤抓緊了船舷的繩索,回頭去看藍海豚的時候,這個藍精靈卻不見了,和它出現的時候一樣突然消失。延澤扭過頭看著南星:“你相信巴蘭塔的神麼?”
南星瞥了延澤一眼說:“別的神我不知道,但是我所知道,如果往生之神能聽見周夫人的哭訴不讓你那麼早就過去侍奉,我就信他。”
南星說完留下延澤吹冰冷的海風,自己轉身回到船艙裏。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天上的雲彩也變得多了起來,先是白色,再是紅色,最後是黑色,直到最後除了大海偶爾閃著波浪,整個世界變的漆黑一片。
看起來帕溫船長對能重新起航這件事非常高興,晚餐除了幹癟的鹹魚和成塊的黑麥麵包,還每人提供了一大杯黑麥啤酒,餐後還另外加了橘子做甜點。水手們一邊喝啤酒,一邊唱著歌,南星認真聽了半天,才識得出是用巴拉塔方言唱的《海鳥在歌唱》:
大海閃著波浪,水手揚著風帆。
海豚忙著跳舞,海鳥飛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