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漸入冥途 (1)(1 / 3)

天好像還未亮,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冥冥中我聽到有人在喊,接著就感到我的腿被挪動。我想喊,卻喊不出來。我聽到搬我的人說我不行了,接著就聽到我老婆撕心裂肺的哭叫,隨後我的兩個女兒也加入哭叫的行列。那聲音讓我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哭什麼呢,這年頭有什麼值得痛哭的事情呢?丈夫死了可以再嫁,老子死了可以再找,這個世界就像一堆積木,一切都是組合式的,放在哪裏都一樣,少個男人有啥大不了的。悲痛也就是幾分鍾的事情,過了這段時間,一切又變得歡快起來,說笑打鬧,一切照舊。這個社會已經被充分地娛樂化了,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永遠讓人悲痛。早知這樣,對老子好一點不就行了?等我不行了,知道沒爹的滋味了,晚了。沒了爹,你們什麼也不是!還有我那老婆,別看她哭得那麼凶,我知道她怎麼想,她恨不能把我的肋條都抽出來,一根根地煮了吃。我估計,現在的她是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不然的話,她是沒有任何感覺的。賈紅就是這樣的人,她恨我的理由不外乎兩點:一是更年期綜合症,二是變態。近來她一係列的舉動,毫無疑問地證明了我對她行為的猜測,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那可憐的母親。其實,把賈紅的怪異歸罪於我的母親,實在是有點過於牽強。但如果不把這一點說出來,大家就不會知道我今天是多麼委曲求全。我不能把我的老娘不管不顧、棄之門外吧?一個五十多歲的人,本來正處於人生的黃金時期,卻毫無來由地成為眾矢之的,我這不是活膩歪了嗎?人都有年老的時候,誰都希望自己的晚年能夠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可這個照顧你的人又在哪裏?即使有這個人,他是否能夠耐得住性子,或者說能否靜得下心來,那都是一個未知數,久病床前無孝子嘛。何況現在這樣一個超速運轉的時代,維係一個家庭,不僅需要高度的責任感,還需要良好的經濟狀況。首先要有一個尚可的經濟基礎,各種家庭關係才會穩固;而一旦經濟基礎崩塌,所有的一切,都隻能變成美好的願望。

“快進來,快進來。”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聲音喊起來,接著就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什麼時間不行的,這是?”我聽得出來,這是族裏有名的文大喇嘛,專門負責紅白公事的頭牌。他來幹什麼?難道他們認為我真的死了?

“昨天晚上十一點多。”這是賈紅的聲音。她怎麼知道我的死亡時間?這不是胡編亂造嗎,現在我還清醒著呢!可她分明認為我已經死了。她這樣說的目的,無非把這半個多小時當成了一天,這樣,我就可以在十幾個小時裏被掃地出門。因為,除非是老喪,否則是不可以在家裏停屍三天的;而我這個年齡,還遠遠沒有麻煩大家三天的資格。我感到十分悲哀,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難道多待一天都不行了?

賈紅依舊哭哭啼啼,聽起來很是可憐:“娘啊,這個挨千刀的,他一撒手就走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別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大家都在睡覺,你一哭,四鄰就不安寧了。你是一家之主,一切都要你拿主意呢。”文大喇嘛的聲音,這個家夥想得倒是周全,他咋沒有想到我還沒死呢?

“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啊?這個天殺的啊。”賈紅又哭起來。

“該咋辦就咋辦,他都不管你了,你還管他?打起精神來,待會兒親戚們來了,別讓大夥兒笑話。”文大喇嘛給賈紅打著氣。

現場靜下來,我總算聽明白了,他們確實認為我已經死了。可我並沒有死啊,我隻不過是服了大量的“安定”而已。我認為,我服的那些“安定”是足以致命的,現在之所以還有意識,肯定是遇上假冒偽劣了!他媽的,這年頭,想死都不會那麼痛快!你能想象我的難受程度嗎?你能想象一個身體累垮了的人夜裏是怎樣無法入睡並與疾病抗爭的嗎?當一個人帶著渾身的病痛去照顧病人,還要忍受著別人的誤解,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啊!

我試圖晃動手腳,可沒有反應;我又聲嘶力竭地去喊,眾人似乎聽不到我的聲音。這是怎麼了,我是多麼希望他們趕快結束我的生命啊!可他們似乎無動於衷。我的大哥和嫂子呢?即使我看大嫂再不順眼,這個時候也應該通知他們,起碼事有事體呀。看這架勢,他們連我的哥嫂都不通知一聲就要把我裝殮了嗎?我拚命地想爬起來,身體卻像灌了鉛,怎麼也動彈不得。這下完了,死不了,活不成,真要被生生地丟到火化爐裏,那可不是一個好滋味啊!生的欲望再一次攫住了我,可我卻無能為力。半死不活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真要是火葬場大燒活人,老子這次怕是要成屈死鬼了。

“幫忙的注意了,孝家一會兒就來,大家各就各位。一旦證明信開出來,大家跟車的跟車,上墳的上墳,家裏的準備好招待客人……”文大喇嘛的聲音又響起來。我這才明白文大喇嘛說這話的意思,我之所以遲遲地去不了火葬場,原來是開不出死亡證明來。往常人死了,到火葬場去帶一個身份證,頂多再帶一張死亡證明。現在卻不行,醫療部門開了證明還不算,還要到派出所去,這也無可厚非,派出所畢竟是管戶口的嘛。可再要到鎮政府蓋章,我就有點搞不明白了,派出所不代表政府嗎?而現在,管章的又不知去哪裏了,我隻好被孤零零地晾在這裏,要是趕上禮拜天,到哪裏找人蓋章啊,你隻好直挺挺地在這裏挺屍了,想想這些,還真有點寒心。盡管我對去火葬場有點不大情願,但還是有點沉不住氣了,走不了,回不去,晾在這裏不上不下,實在不是一個好滋味。文大喇嘛不是說還要回老家嗎,這要等到啥時候啊?我那傻乎乎、老實得有點迂腐的大哥哎,你咋還沒來呢,你到哪裏去了?我要是被他們稀裏糊塗地送了火葬場,那還不得難受死啊!你說我這是死得哪一出啊?本來輕輕鬆鬆的一件事情,現在卻是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簡直就是活受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