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第五回這首,標題詩都早。到了X本,是此書最現代化的階段,回前回末一切形式都廢除了,新的第五回就沒有標題詩。第三回大改,如果原有標題詩也不適用了,因此也沒有。第一、二、四回小改,頭兩回原有的標題詩仍予保留。第四回隻有全抄本有:捐軀報國恩,未報身猶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俞平伯說:"按第四回是'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此詩雲雲,似不貼切。豈因其中有賈雨村曰:'蒙皇上隆恩起複委用,實是重生再造,正當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而廢法'等語乎?信如是解,實未必佳。賈雨村何足與語'捐軀報國'耶!恐未必是原有……"(注十五)寶玉有一次罵"文死諫,武死戰"都是沽名,"必定有昏君,他方諫",讓皇帝背惡名,不算忠臣(第三十六回,庚本第八二九頁)。書中賈雨村代表寶玉心目中的"祿蠹"。"捐軀"當是"死諫"。八十回後應當還有賈雨村文字,大概與賈赦石呆子案有關。這首詩更牽涉不上,似專指此回。可能X前本寫賈雨村看了"護官符",想冒死參劾賈史王薛四家親族植黨營私,結果改變主張。後來刪去這段,這首詩也跟著刪了。"凡例"第四段這樣開始:"書中凡寫長安,在文人筆墨之間,則從古之稱。凡愚夫婦兒女子家常口角,則曰中京,是不欲跡於方向也。……特避其東南西北四字樣也。"書中京城從來沒稱"中京",總是"都"、"都中"、"京都"。隻有第七十八回賈政講述林四娘故事:"……後來報至中都",也仍舊不是"中京",而且出自賈政口中,也並不是"愚夫婦兒女子家常口角"。唯一的一次稱"長安",在第五十六回寶玉夢中甄寶玉說:"我聽見老太太說,長安都中也有個寶玉。"林四娘故事中又有"黃巾赤眉一幹流賊",庚本批注:"妙!赤眉黃巾兩時之時("事"誤),今合而為一,……若雲不合兩用,便呆矣。此書全是如此,為混人也。"長安在西北,不會稱"中京",也是"為混人也",故意使人感到迷離惝恍。為了文字獄的威脅,將時代背景移到一個不確定的前朝,但是後來作風更趨寫實,雖然仍舊用古代官名,賈母竟向賈政說:"我和你太太寶玉立刻回南京去"(第三十三回),不說"回金陵去"。南京是明清以來與北京對立的名詞,隻差明言都城是北京了。"凡例"還有一點與今本不大符合。第三段講書名點題處:"……然此書又名曰'金陵十二釵',審其名則必係金陵十二女子也,然通部細搜檢去,上中下女子豈止十二人哉?若雲其中自有十二個,則又未嚐指明白係某某。極(及)至紅樓夢一回中,亦曾翻出金陵十二釵之簿籍,又有十二支曲可考。"這一段的語氣,仿佛是說"通部"快看完了,才看到"紅樓夢一回"──第五回。十二釵中,巧姐第五回還沒出場,其餘的也剛介紹完畢。各本第五回有三副回目,甲戌本、庚本的兩副都有"紅樓夢"字樣。此外還有第二十五回,庚本、戚本回目是:"魘魔法姐弟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通靈"當然是"通靈玉"。此處的"紅樓夢"除非是指此回內和尚持誦那玉,念的詩有:s粉漬脂痕汙寶光,綺櫳晝夜困鴛鴦。沉酣一夢終須醒,爹孽償清好散場。理由似乎太單薄。俞平伯評此回回目下聯:"各本此一句均不甚妥",包括"紅樓夢通靈遇雙真"(注十六)。上半回賈環推倒燈台,燙傷寶玉,王夫人"急的又把趙姨娘數落一頓",批"總是為楔緊五鬼一回文字"(甲戌、庚、戚本)。顯然寶玉被燙與"五鬼一回"原是兩回。五鬼回一定刪掉很多,所以兩回並一回。第二十四回"賈環見寶玉同邢夫人坐在一個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摸娑撫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庚本夾批:"千裏伏線。"賈環賈蘭先走了,寶玉與姊妹們在邢夫人處吃了飯回去"母女姊妹們"一塊吃飯,因此姊妹們隻是迎春探春惜春,敘述極簡,沒提是誰──"各自回房安歇,不在話下。"庚本批注:"一段為五鬼魘魔法引。脂硯。"五鬼回就在下一回,不能稱"千裏伏線"。如果以後另有更嚴重的賈環陷害寶玉的事,脂硯不會這樣短視,批"一段為五鬼魘魔法引"。當是兩條批同指五鬼回,不過早先五鬼回在後部,與第二十四回隔得很遠。"凡例"所說的"紅樓夢一回"也在後部。X本第五回──即甲戌本第五回──是初稿。甲戌本第二十五回也屬於X本,所以是X本刪並五鬼等兩回為第二十五回,刪去的大段文字顯然是太虛幻境,移前到第五回。早先五鬼回內寶玉遭巫魘昏迷不醒,死了過去,投到警幻案下,見到十二釵冊子,聽到紅樓夢曲,但是沒有與警幻的妹妹成親,因為"綺櫳晝夜困鴛鴦",顯然已經有性經驗,用不著警幻給他受性教育。太虛幻境搬到第五回,才有警幻的妹妹兼美,字可卿,又"用秦氏引夢"。因此第五回在詩聯期定稿,隻改最後兩頁娶警幻妹,偕遊至迷津遇鬼怪驚醒,秦氏聽見他夢中叫"可卿",因為隻有這一段是初稿──除了前麵極簡略的"秦氏引夢"一節。其他的太虛幻境文字如警幻賦讚、冊子曲子都是舊稿。"凡例"所謂"紅樓夢一回"就是五鬼回,雖然在後部,也不會太後,十二釵冊子大概仍舊是預言,不是評讚。照理這一回也似乎應當位置較後,因為第一回甄士隱也是午睡夢見太虛幻境,第五回寶玉倒又去了,成了跑大路似的。但是這至多是結構上的小疵,搬到第五回,意境相去天壤。原先在昏迷的時候做這夢,等於垂危的病人生魂出竅遊地府,有點落套。改為秦氏領他到她房中午睡,被她的風姿與她的臥室淫豔的氣氛所誘惑,他入睡後做了個綺夢,而這夢又關合他的人生哲學,夢中又預知他愛慕的這些女子一個個的淒哀的命運。這造意不但不像是十八世紀中國能有的,實在超越了一切時空的限製。──一說夢遊太虛是暗示秦氏與寶玉這天下午發生了關係,這論爭不在本文範圍內,不過純粹作為藝術來看,那暗示遠不及上述的經過,也有天淵之別。第二十五回趙姨娘向馬道婆說鳳姐的話,俞平伯指出全抄本多幾句:提起這主兒來,真真把人氣殺,教人一言難盡。我白和你打個賭兒,明日這份家私……全抄本此回還有許多異文(注十七),甲戌本與他本也略有點不同。這兩個本子的特點,最有代表性的下列兩處:若說謝的這個字,可是你錯打算了。(全抄本;戚本同)若說謝的這個字,可是你錯打了法馬了。(甲戌本)若說謝我的這兩個字,可是你錯打算盤了。(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