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我們已經流雲似的來到了大漠中央,新疆的遼闊讓人目瞪口呆,臨出發時我問阿原:《漠風》有多遠?阿原說近得很,兩百多公裏。
這個距離就像在內地,人們總說,近得很,就兩站路。
下午,汽車壞在一片茫茫的雪野上,旅客們都下車,三三兩兩地站著看司機搗鼓。我和阿原呆在車裏。阿原說我們很可能去不成了。我說司機很快就要修好的。
那是他的事,車壞了,我就不再往前走,這是我的原則。
你還是個迷信的家夥。
你要學會相信預兆,這個世界還是有序的,講道理的,要報複你也會事先給你個警告,決不搞突然襲擊,所以我總結出一條經驗,車壞了,我就不再往前走。這就像我的戀愛經驗,感覺一變,立即拉倒。
我才不管那一套,除非我自已有過這種經驗。我想起來,出門的時候,阿原就老大不情願的樣子。
我硬是被阿原揪下了車。我說康賽呢?他怎麼辦?他可能沒錢了,可能正在挨餓,可能正在生病,你卻見死不救。
短短幾天生存的事情都解決不了,他憑什麼跑出來混?他乖乖地呆在家裏好了,你去了又怎麼樣,你口袋裏有幾塊錢?再說,你憑什麼認為他現在需要人幫助,沒準他現在快活著呢。
氣鼓鼓地坐上回程的車,一路上我板著臉不搭理阿原,阿原也不做聲,我想他到底跟我和康賽不一樣,他遠比我們要自私得多。我偷眼看看阿原,他已經開始閉目打盹。
回到烏市的時候,已過了吃晚飯的時間,阿原提議去吃一個重慶火鍋,跑了一天的路,該驅驅寒了。
大雪,啤酒,火鍋的味道,再生氣的事,此刻也該煙消雲散了,可我又想起了康賽,我拿起啤酒杯,向空中舉一舉,在想象中和康賽碰杯。我說,也不知康賽在那邊怎麼樣?他對自己的肚子太馬虎了。
阿原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說小西,別老是康賽康賽的,你為什麼不替自己想想呢?你是個好姑娘,剛好是你這樣的姑娘要注意保護自已,我們都要好好地保護自已,因為我們都要獨自麵對自已的一切遭遇,你看看生活中那些例子,最有姿態的傷害者也不過說一聲對不起,他對被傷害者也無能為力,你可以分享一個人的順境,但你無法分擔一個人的逆境。所以,人隻有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我說你這是目光短淺,你不知道善待別人其實也是在保護自已,因為善待別人就是在營造好的人際關係,建立保護層,與你的自我保護理論是長遠效益與短期效益的關係。
阿原搖搖頭說你不懂,你不知道人生的變故常常就發生在瞬間,別人是來不及保護你的,甚至別人傷害了你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說人隻能自已保護自已,甚至在受到愛護的同時,也不要忘了保護自己。
你是不是受過什麼刺激?要不然你這麼不相信別人。
坎坷的生活讓人認識真理。
可惜是盲人摸象。
我們都是盲人摸象。
我不得不承認,我非常喜歡和阿原對話。我們總是針尖對麥芒,結果總是半斤八兩,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的日益親近。走出火鍋店的時候,我非常自然地接過阿原遞過來的一隻胳膊。
阿原邊走邊說小西,想不想在新疆定居下來?
我故意問新疆有什麼好?
新疆好呀,新疆就是一場大起大落的人生,現在正是那場人生的暮年,聽天由命,悠然自得,這個季節總是給我一種老年的心境,心裏空空的一片,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想有,因為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等這個漫長的冬季過去,下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才恍然驚起,原來又一輪人生已經開始了。這回你該明白我為什麼不急著幫你找工作了吧,因為我很消沉,我心裏什麼念頭都沒有,我就像一個靠著火爐打盹兒的老頭,昏昏欲睡,感覺遲鈍,把什麼都寄希望於明天。我覺得再也沒有哪個地方的四季能像新疆這樣打動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