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萬安猛地睜開眼睛，嘴裏似乎還殘留著康師傅紅燒牛肉麵的味精味。
耳邊炸響的卻不是機房服務器的嗡鳴，而是土缸摔碎的脆響。
一抹鹹澀的發酵味鑽進鼻孔。
晨光從茅草屋頂的縫隙漏進來，在浮塵中織成細碎的金紗，十七歲的大妹周秀蘭跪在灶台邊，顫抖的雙手捧著裂成三瓣的土黃色酸菜缸。
\"哥...酸菜缸碎了...\"
周秀蘭的哽咽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娘說這個酸菜缸是要傳給兒媳婦的..嗚嗚嗚…….\"
周萬安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
不是在做夢吧？
最近總是做夢和家人團聚，每次都是空歡喜一場。
攥緊了拳頭，讓指甲陷進皮肉。
疼，真疼！
鹹腥的血味混著酸菜缸特有的發酵氣息再次衝進鼻腔。
肯定不是在做夢！
望向土牆上褪色的\"三好學生\"獎狀、窗欞上掛著的紅辣椒串、牆角摞著的柳條筐一瞬間都鮮活起來。
鮮紅的日曆牌上1991年10月格外醒目。
這一年父親還沒咳血而亡，大妹還沒有被村霸逼得跳崖，小弟也沒有在南下打工的火車上失蹤……
\"大安子，扶我...咳咳...起來看看...\"
土炕上傳來父親沙啞的咳嗽，周萬安渾身一震。
父親周鐵山裹著露棉絮的軍大衣倚在炕頭，常年巡山曬成古銅色的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右腿裹著滲血的粗布。
那是三天前巡山時摔的，赤腳醫生說再拖著不去縣城醫院治就要殘廢。
母親王桂枝摸索著從炕尾爬過來，納了一半的千層底還別在衣襟上。
她的眼睛去年就開始模糊，這會兒幾乎要貼到缸片上：
\"秀蘭別哭，娘再給你哥攢一口新缸...\"
\"碎得好！我娶媳婦不醃酸菜。\"
周萬安搶過最大的缸片摔在土牆腳。
\"這破缸醃的酸菜能把人牙酸倒，早該扔了！\"
大妹的抽泣卡在喉嚨裏，小弟周小川赤著腳從柴堆旁竄過來，攥著把發黴的玉米麵直哆嗦：
\"哥你瘋啦？酸菜缸是娘的陪嫁...\"
話沒說完，被周萬安一把摟進懷裏。十三歲的少年瘦得硌手，脊椎骨像串沒長熟的青葡萄，在薄衫下硌得他心口生疼。
晨風卷著土灰在屋裏打轉，忽然有抹新綠闖進視線。
\"蘿卜苗！哥你看！酸菜缸底長了蘿卜苗！\"
全家五口人齊齊趴在地上，鼻尖幾乎要碰到潮濕的泥地。
在裂成蓮花狀的缸底裂縫裏，一簇嫩生生的蘿卜纓正舒展葉片，晨露在鋸齒狀的葉緣凝成水晶珠。
\"神了！\"父親渾濁的眼珠泛起光，\"這缸...這缸像你娘剛嫁過來時那麼旺！\"
他哆嗦著去摸腰間的旱煙袋，卻抓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