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王子1(1 / 3)

沙漠王子

龍神將 著

序章 海東青

白首黑爪的海東青是生長在極北苦寒之地的大雕,通常身長二尺有餘,雙翅展開足有丈許。海東青在空中可擒殺天鵝,在地麵可啄死野狼。其力之大,如千鈞擊石;其速之快,如閃電雷鳴。這種名貴的大雕曆來都是帝王狩獵時的首選獵鷹,雖然草原也能見到,但要說出產最多的地方還屬北海。

北海位於極北水草豐美之地,海東青、蒼狼與白鹿在此縱橫馳騁。這裏遠離關山明月,更無田畝阡陌,千裏之內荒無人煙。這片浩瀚的大海極其遼闊,至冬日冰堅之時,快馬奔馳八日方可從北海的這頭跑到那頭。其中蒼茫北海與瀚海沙漠之間方圓千裏之地被稱為龍庭,曆來隻有直屬匈奴王族的屠各部落才能居住於此。

匈奴人身材粗壯,又大又圓的臉上長著濃眉杏眼、高高的顴骨和寬大的鼻子,由於多食乳酪,顴骨下麵普遍有兩團暗紅的油光。匈奴男人喜歡隻在左耳上戴一隻耳環,隻在頭頂上留一束發辮,其餘頭發統統剃光。他們頭戴旱獺或兔皮帽,身穿窄袖的寬鬆皮袍皮褲,連鞋子也是皮製的。匈奴人在學會走路之前便先學會了騎馬,他們可以在馬上行路、打仗、吃飯和睡覺。他們還是天生的神箭手,使用短弓在百步之內百發百中。

這些遊牧的蠻族人組成各個部落,各個部落又組成了威震天下的匈奴帝國。匈奴帝國占據了數萬裏的疆域,他們占領了從西域直到西伯利亞的所有土地,隻有一個國家除外——那就是大漢帝國!

雖然自漢朝開國伊始便對匈奴采取和親的綏靖政策,但是漢朝和匈奴之間的衝突卻沒有停息過。開始時匈奴把中原視作穀倉,一到秋涼馬肥時便南下搶掠。直到漢武帝時衛青、霍去病出塞大破匈奴,才讓匈奴人暫時老實下來。在其後數十年的時間裏,漢朝與匈奴保持了時斷時續的和平。當前的老單於先賢撣奉行與漢和睦的政策,草原上已有二十多年未起刀兵了。

秋風蕭瑟,馬蹄踏破枯草。一匹火紅的駿馬馱著父子二人一路飛奔,如流動的火焰般衝上草原上的土山——天壇,抵達山頂之際騎手一勒馬,駿馬前腿立起發出了響亮的嘶鳴聲,北海風光盡收眼底。

父親問兒子:“伊屠牙,怎麼樣?”

兒子興奮地說:“太棒啦,父王。我喜歡這匹汗血寶馬,騎著它能追得上風!”

對話的二人是左賢王呼韓邪和他九歲的兒子伊屠牙,身材高大的呼韓邪長著一雙藍色的眼睛,他是休屠部的首領,也是匈奴貴族中知名的親漢派,曾代表單於去長安朝拜過漢朝皇帝。呼韓邪會說流利的漢語,還娶了漢朝的長清公主為妻生下伊屠牙,以至於匈奴人背地裏都叫他假漢人。

此時,年邁的先賢撣召集匈奴各部首領至龍庭商討繼承人問題。自單於以下的匈奴大小王彙聚於此,從山頂望下去,山下的帳篷帷幕從山腳一直連綿到地平線上,在地平線的盡頭那抹隱約可見的藍色便是北海了。營帳中最大最圓的便是單於的大帳,一根裝飾著九張狼皮的大旆威風凜凜地立在大帳門口。一些高明的騎手穿行於營帳之間,猶如在天空中翱翔的大雕那般矯健。

空中傳來幾聲響亮的鳴叫,伊屠牙抬頭望著天空,他看到幾隻海東青在盤旋爭鬥。他問父親說:“咱們在這天壇上說的話真能讓長生天聽到嗎?”

呼韓邪微微一笑道:“按說要在天壇山上舉行祭天儀式才行,不過聽說英雄說的話是可以讓長生天聽見的。”

伊屠牙興奮地在父親懷裏扭來扭去,他大聲嚷嚷著:“真的嗎?那我將來做個英雄就可以跟長生天說話啦!嘿,我就讓他給我雙翅膀,像海東青一樣飛到中原去看看娘的家鄉什麼樣!”

呼韓邪拍拍兒子的腦袋瓜說:“別亂說!向長生天許大願望可不好,要英雄拿自己的命來換才能靈驗。人生在世就活這麼一會,你打算丟掉自己的命要翅膀嗎?”

伊屠牙失望地啊了一聲,他癡癡地望著天上的那些海東青。嘴裏嘀咕著:“獵鷹還是海東青最好!我的兩隻鷂子隻能抓到雀鳥,海東青能把狼啄死呢。大王子郅支的傻兒子蒙迪烏就有兩隻海東青,昨天我看見他在山腳下放鷹。他不讓我玩他的鷹,還罵我是小雜種!”

“胡說!”呼韓邪怒喝一聲,嚇得伊屠牙和汗血寶馬都打了一個哆嗦。伊屠牙仰頭看著父親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的胡須說:“我也罵他了,我說蒙迪烏和他爹郅支都是蠢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我還告訴他將來我就是休屠部的首領,將來我要讓我的部民人人養海東青,把蒙迪烏的海東青還有獵狗都啄死!”

呼韓邪望著天上湛藍天空中的海東青,它們展翅翱翔,一圈一圈地向高空盤旋,直到變成一個看不清楚的小黑點。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了,便對兒子說:“忘記了?你一直都有海東青。”說完他拍拍兒子稚嫩的胸膛,伊屠牙恍然大悟道:“對啊,我胸口刺著海東青呐!”

“我們休屠部不分男女老少,一出生就在胸口刺一隻海東青。因為匈奴雖大,也隻有我們休屠人有資格祭天!神鳥不能做人的玩物。我們休屠部敬重海東青,從不將它們馴養做獵鷹。在世間隻有海東青能飛得最高,它們臨終的時候會飛回長生天那裏,把人間的信息一並帶去。”接著,呼韓邪指著腳下的土地問伊屠牙,“知道為什麼帶你來這裏嗎?”

“是因為父王在這裏和娘成親的吧?”伊屠牙笑著說,“我早就聽仆人們說過,母親本來是漢朝大皇帝嫁給老單於的,後來卻嫁給了父親。要是當初嫁給老單於的話,那我現在就是單於的王子啦!”

呼韓邪哈哈大笑道:“真是個傻瓜!你娘如果沒嫁給我,哪還會有你!你做休屠部的繼承人,做我左賢王的王子還不滿意嗎?”

伊屠牙明白自己說錯了話。這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便從馬背上溜下來,跑到山頂上到那些被圓石圍起來的祭壇上玩去了。

呼韓邪觸景生情地想起往事來:十年前,先賢撣沒了大閼氏,便向漢朝求婚。等到漢朝把和親的長清公主送來後,右賢王烏厲屈卻從喝醉酒的漢使那裏套出實情來:漢宗室的公主都不願意出塞受苦,便將皇宮內一位宮女婉兒封為長清公主送來了。先賢撣得知這魚目混珠的詭計後大怒,便命人驅逐漢使,還命人把長清公主和嫁妝都堆到天壇上焚燒祭天。呼韓邪聞訊趕到,見長清公主穩坐在柴堆上毫無懼意,便問她有何遺言。長清公主正色答道:“我為國家而死,死而無怨。”呼韓邪大為敬佩,便向先賢撣求情。先賢撣冷靜下來一想,與漢朝決裂沒好果子吃,便順水推舟地把長清公主嫁於左賢王,倒也成就了一樁好姻緣。

匈奴本無文字,長清公主便教伊屠牙漢語漢字,因此伊屠牙會嘲笑蒙迪烏不識字。長清公主還給兒子起了個漢名為左塵,呼韓邪問其故,長清公主答曰:此名以左賢王官職為姓,而她本是微末百姓家的女兒,一朝被封為公主卻要出塞萬裏,再不能見到故土的爹娘,因此希望孩子不要因為富貴名分而遭遇苦難,所以起這個名字克製一下。呼韓邪知道妻子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理由:每年秋冬朔風起時,塞外的塵土便飛揚至上,隨風刮進關內。長清公主日夜思念故鄉,希望兒子將來可以替自己回到中原。

“父王,你看這麼大的狗啊!”恍惚間,兒子的呼喚讓呼韓邪回過神來。他轉頭望去,離伊屠牙三十步的草叢裏冒出兩個銅盆大小的黑色狼頭,四隻核桃大小的紅眼睛爍爍發光。當它們完全立起身子的時候,個頭足有大半個成年人高。

伊屠牙被嚇到了,他不斷回頭望著父親,慢慢地向後挪步。呼韓邪也被這兩條遍體黑毛的大狼驚出一身冷汗來——這是草原中最可怕的魔狼!這種狼據說是從長生天墜落到草原上的災星,它們出現的地方無不橫禍肆起、血流成河!魔狼的牙有劇毒,被它咬傷後極難幸免。而人若是誤食它的血肉,不是瘋狂而死便是變為妖魔。呼韓邪隻在年長的巫師那裏見過魔狼的皮,未曾想今日卻在天壇山頂狹路相逢!

呼韓邪來不及多想,他一邊牽馬上前保護兒子一邊從馬鞍前取出弓箭來瞄準魔狼。伊屠牙聽父親的招呼後猛地轉身便跑,這時兩隻魔狼也咆哮著露出尖牙,一前一後地從草叢裏猛躥出來。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一聲弦響,呼韓邪射出的箭已插進了前麵那條狼的眼眶中。中箭的魔狼疼得在地上抽搐打滾,後麵那條卻毫不退縮地繼續朝前撲。就在它的前爪擦到伊屠牙後背的時候,汗血寶馬的前蹄已結結實實地踢中它的腰胯,將魔狼直踢出十多丈遠。呼韓邪俯身一把抓住兒子後腰的腰帶,將伊屠牙提到馬鞍上。就在這時,汗血寶馬忽然一聲嘶叫,猛地向前一躍,把主人掀倒在地!

原來是先前那條中箭的魔狼緩過勁來,跳起來一口咬中了汗血寶馬的臀部。汗血寶馬吃不住疼,便尥蹶子亂踢騰。那魔狼竟然不顧重傷咬住馬臀不放,像貼膏藥似的甩不下去。呼韓邪急切地想拽出腰刀,才發覺自己的右臂已經被摔得脫臼,動彈不得。這時候被踢開的魔狼也衝過來一口咬住了汗血寶馬的前腿,汗血寶馬不愧是千裏名駒,在這生死關頭還是硬撐著不倒下去,反而跌跌撞撞地硬拖著兩頭魔狼朝前小跑幾步來到懸崖邊,艱難地回首望了主人一眼,長嘶一聲,縱身躍下十多丈高的懸崖。

呼韓邪知道這是通靈性的汗血寶馬不肯讓狼傷害自己,拉著魔狼舍身投崖了。他艱難地緊跑幾步趕到崖邊,看到下麵的汗血寶馬和魔狼都紋絲不動,儼然已氣絕。他痛惜地歎口氣,趕緊回身把兒子扶起來問道:“有沒有摔到?”

伊屠牙嚇壞了,他隻是不停地搖頭。呼韓邪一把拉住兒子,忍著疼大步朝山下的帳篷跑去。魔狼萬一還有同伴,他們父子二人便要葬身狼腹了!

呼韓邪隻聽得風聲呼呼地灌進自己耳朵,伊屠牙被拉得幾乎腳不點地地跑回去。直到幾名休屠部的騎兵發覺異常過來接應,呼韓邪才鬆了一口氣:雖然自己隻帶了不到百名手下,但是這裏距單於大營不到一裏路,周圍的匈奴軍馬成千上萬,想必那魔狼不敢追蹤至此造次。

呼韓邪把兒子交給驚慌奔出來的長清公主,回首望著天壇,那裏已被晚霞染得一片血紅。

左賢王遭遇魔狼的事情很快便傳遍了王庭,士兵們聚在一起議論這代表了長生天的何種預兆。而在單於大帳中,頭戴金冠的先賢撣臥在床榻上,聽剛出使中原的右賢王烏厲屈稟報詳細情況。這位草原雄主年過六旬,曾經的雄心壯誌都已被歲月抹平,取而代之的是臉上的層疊皺褶與胸前的花白胡須。這一年來先賢撣老了許多,背也駝了眼也花了,語氣沒了昔日的冷酷威嚴,說話之間夾雜著長聲咳嗽,這一切都預示著老單於蒙長生天召喚的時間已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