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中)11(2 / 3)

“等一等!”她最後兩句話令我極度驚詫,“你居然知道?”

“是,就在幾個月前,父親把家族的一切秘密都告訴了我!”

看著莫妮卡的眼睛,我羞愧地低下頭,想起那封父親珍藏起來,又囑咐在死後要燒掉的信——不,他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高家的敵人!

“那你也知道古英雄的父親是誰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家族,世代都是藍衣社的社長。你們藍衣社古家,與你們蘭陵王高家,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我的曾祖父,他的名字叫高雲霧——就是被你的曾祖父殺死的!”

“什麼?”

似乎在替祖先懺悔,我低頭顫栗不已。

“還有我的祖父,也是天空集團的創始人,他的名字叫高過——他也曾被你的曾祖父陷害,結果被送到新疆的監獄,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

現在我才明白,祖父留給父親的那封信裏,寫到的那個藍衣社神秘人,其實就是我(古英雄)的曾祖父!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莫妮卡伸手封住我的嘴巴,“你已遺忘了一切,不必為你的曾祖父,也不必為你的祖父與父親負責!”

“但你的父親不會這麼想。”

“是,他有他的思維方式,他如果知道你是假冒的高能,會感到極度憤怒與仇恨!他如此熱愛天空集團,這份我的祖父他的父親創立的事業,是不會讓任何人奪走的!你看現在那些歐美家族企業,都是把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開,但父親堅持自己來管理,絕對不讓外人坐上CEO寶座。”

“我明白了,所以他才會如此看重高能,即便隻是個不成器的小職員。”

“如果你是古英雄——他會認定你的目的是要奪取天空集團,用如此陰險如此縝密的方式,一步步從內部消滅蘭陵王高家,記得有一句中國成語——”

“鳩占鵲巢!”

在美國長大的女孩,能知道這個成語很了不起!

“對,你們藍衣社幾代人數十年未完成的心願,通過你這種特別的方式完成了——雖然我不會這麼認為,但父親一定會這麼想!他絕不會饒了你!他如果要殺死一個人,那實在太容易了!”

莫妮卡的話讓我絕望,那我還留在這幹什麼?既然我已獲得自由,還不如快點回到中國,遠離這些可怕的是非。

可是,我離得開她嗎?

情不自禁地將她摟到懷中,咬著嘴唇:“我的傻姑娘啊!既然你已知道我們家族之間的世仇,知道高夢與古英雄之間,永遠隻能是敵人!為什麼不遠遠地躲開?為什麼還要幫我?為什麼把你的心和你的人都交給我?”

“因為——我愛你。”

這個理由夠簡單,但也夠沉重。

低頭看著她的雙眼,眨著絲綢之路的目光,含著莫高窟的眼淚,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需要嗎?

心底反複地問自己,卻再也說不出話了。

“高家與古家,那是上一代,甚至是上幾代人的恩怨,與我們有什麼關係?”莫妮卡撫摸著我的頭發,“這不是中世紀,不是莎士比亞描寫的那個世界,如果羅密歐與朱麗葉生在今天,他們也一樣可以得到幸福!”

我心裏默默地說:你是美麗的朱麗葉,我卻不是英俊的羅密歐。

“不,我不相信,這個世界與一千年或五百年前相比,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改變!”

“幹嘛說得那麼絕望?”

“你說過你害怕,害怕我們的好時光會異常短暫。”

莫妮卡恐懼地眨眨眼睛:“是,現在還不是真正的好時光,因為我們的愛還隻能停留在地下,不敢走到陽光下讓眾人看到並祝福。”

“我也害怕,害怕就連這一點點的幸福,也會很快地被剝奪。”

天空集團的公務飛機,正穿越美國中部的廣闊天空,穿越麥田起伏的密西西比平原,穿越古老崎嶇的阿巴拉契亞山脈,飛往大西洋畔高舉自由女神火炬的SEX CITY......

黃昏。

飛機降落在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滑行到私人飛機與公務飛機專用的停機坪。

走出機艙再度與莫妮卡保持距離,我就像普通的工作人員,跟在幾個佩槍的保鏢身後,坐上前來接機的另一輛加長版林肯。

看來高思國對林肯車情有獨鍾。

車上還有司機與秘書,我和莫妮卡隻能故作矜持,不能像在飛機上那麼放肆擁抱。

從停機坪開出機場,據說這是總統級別才有的待遇。來到美國超過一年,剛剛到達第三個州,前兩個地方是洛杉磯與馬丁路德市,剩下一年都在牢房裏度過。莫妮卡幫我把簽證有效期延長到2010年。

飛馳在紐約的道路上,沒有想象中擁擠,其實車隊並未開進市區,而是直接向東開往長島郊區。這裏集中了許多有錢人的別墅,不乏華爾街的精英們,甚至不少私家莊園,是賣給中國的老板與官員們的。

天色全部暗了下來,空中掛出一彎新月,車隊駛入一個僻靜莊園。大門前有戒備森嚴的崗哨,隻有我和莫妮卡坐的車,才能進入第二道崗哨的大門。穿過一條綠樹成蔭的小道,足足開了五分鍾,才停在一棟不起眼的兩層別墅前。

莫妮卡下車時疲倦地說:“這是我父親的私家莊園,總共有十九棟獨立別墅,我就住在這棟最小的裏麵,父親說這樣才最安全。”

她把司機與秘書都支開了,說有重要事務和我談,便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四周環繞茂密的樹林,就像回到童話裏的林間小屋,莫妮卡按了一下指紋鈕,底樓房門就打開了。

“這棟房子安裝了最新的報警係統,任何入侵都會引發警告,值班保鏢會在三十秒內趕到。”走進莫妮卡的宮殿,雖然裝飾得很普通,卻隱藏著許多小機關,她敲了敲客廳的窗戶說,“這是最堅固的玻璃,可以抵抗火箭彈的襲擊。”

參觀完一塵不染的樓下,半小時前剛有人打掃過,她緊緊拉著我的手,上樓參觀公主的閨房——沒想到那麼簡單,除了一張大床和梳妝台外,就沒有其他裝飾了。隔壁有個碩大無朋的衣櫥間,差不多有三十個平方,擺著成百上千的衣服和鞋子,其中不乏愛瑪仕、LV、CD的限量版——如果按照市價估算,不在百萬美元之下。

書房裏有個頂天立地的大書櫥,起碼有千本厚厚的精裝書,莫妮卡誠實地說:“這些書是管家為了裝飾房間買來的,我隻看過其中百分之一。”

書櫥對麵的牆上掛著十幾副油畫,她說其中有兩幅是梵高的真跡,但讓我看不懂的是,畫上的人物竟戴上了墨鏡,她尷尬地做了個鬼臉:“這是我十三歲那年畫上去的。”

二樓後麵有個寬大的露台,種植著上百株玫瑰,園丁每天都會來照料。露台下麵是個車庫,從玻璃頂棚看下去,有一輛火紅色的法拉利跑車,除了在她十九歲生日開過一次,這輛車就一直沉睡到今天。車庫邊是一間狗舍,看起來比我在上海的臥室還大,以前養了兩條凶猛的中國骨嘴沙皮犬,價值相當於一輛法拉利。

參觀完美國富豪千金的寢宮,我低頭沉默無語半晌,回想當年被華金山做催眠治療時,我說出自己內心的欲望,不就是住這樣的房子開這樣的車子過這樣的生活嗎?

莫妮卡關上電動窗簾,靠著我的肩膀關切地問:“親愛的,你怎麼了?心情不好嗎?”

“沒......沒什麼......”

如果以過去我的心態,一定會感到無比自卑,就連看她的勇氣都沒有,現在卻還能擁她在懷中,究竟我變了還是她變了?

也許,我們都變了。

“你是不習慣這裏吧?放心,很快就會適應的。”

“希望如此。”

想想我以前的人生,無論古英雄還是高能,都與她生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麼以後的人生呢?我們能成為一個世界裏的人嗎?

一陣深深的恐懼。

我轉換了話題:“你的父親呢?他也住在這個莊園裏嗎?”

“他從不住在這裏。”莫妮卡按著我的胸口說,“你想見他嗎?”

“哦?不!我現在不那麼著急。”

雖然,當初我來美國的目的,就是要見她的父親——天空集團大老板高思國,常青為推動我實現這個目的,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但是,現在我真的還需要見到他嗎?

“親愛的,明天,我會帶你去見我爸爸!記住,在他麵前你就是高能,是他唯一的侄子,也是我唯一的堂兄。”

“徹底忘記我真正的名字?”

“對不起。”她難過地低下頭,“目前必須這樣。”

“好吧,明天。”

莫妮卡又將我拉回臥室:“今晚,你就暫時住在這裏。明天,我會給你安排另一棟房子——離這不到五十米,晚上你可以偷偷過來,但天亮之前必須回去。”

“天黑以後過來,天亮之前離開?”我又走出臥室,“這算什麼?奸夫淫婦偷情嗎?”

“不要這麼說!”她從背後環抱著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必須這樣掩人耳目,避免風言風語,在這裏很難逃過爸爸的眼睛。”

“如果被他發現我們的秘密,他可能殺了我,是嗎?”

蹙起娥眉歎息一聲,她不知再怎麼跟我解釋了。

忽然,莫妮卡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一聲不吭,但幾秒鍾後表情就變了,幾乎在刹那間麵無血色。

“發生什麼了?”

我拉了拉她的手,但她已結束通話,將手機貼著自己的心房,在原地站了許久。當我要看她的眼睛,她卻有意識地轉過頭去,不讓我的讀心術起作用。

“告訴我!怎麼回事?”

“對不起,公司裏有些急事,我必須回去處理!”

莫妮卡說著打開衣櫥,換了一件鄭重的套裝,還來不及照鏡子補口紅,便匆匆跑到樓下,用通話係統叫來專車。

半分鍾後,她衝出自己的宮殿,回頭叫我安心等她回來,便坐進了加長版林肯。

她沒來得及與我吻別。

紐約長島的秋風襲來,幾片黃葉飄到眼前,留下我獨自站在門口,仰望滿天閃爍的星鬥,相較阿爾斯蘭州的高原風景,又是別有一番滋味。

星星是窮人的鑽石。

突然,空中劃過一顆流星。

眼前被什麼刺痛,就像鑽石劃過的閃光,幾秒鍾後消失於無盡黑暗。

兩年來的短暫記憶,這是唯一親眼看到過的流星。

心頭一陣刺痛,渾身上下寒意逼人,回屋關緊了門,癡癡地坐倒在沙發上。

飛機上已吃過一頓豐盛晚餐,現在一點食欲都沒有。

疲倦再度籠罩著我,不知不覺閉上眼睛,後半夜才驚醒過來。

又是一個惡夢。

為什麼?一年的惡夢已然結束,難道又要來一個新的惡夢。

或者——雖然已獲得自由,但漫長的牢獄生活,造成我的心理陰影,產生強烈的不安全感。

淩晨兩點,莫妮卡卻還沒回來。

想起她離開時的奇怪眼神,我憂心如焚地撥打她的手機,竟然處於關機狀態。

她身邊有秘書與保鏢,不太可能手機沒電,要麼就是睡覺了?這更讓我忐忑不安,立刻又打了個電話,結果還是關機。

究竟去了哪裏?遇到了什麼事情?有什麼意外與危險?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

怎麼也睡不著,心裏升起不祥預感。原想回到紐約之後,與她共同度過美好的幾天,卻被迫要做賊似的偷偷摸摸,現在連她的人影都見不到了。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難道我們的時光真的如此短暫?

後半夜坐臥不寧,草草在樓下洗了個澡,不敢動用她華麗麗的公主浴室。來到二樓打開她的衣櫥,撫摸那些柔軟的裙子,嗅著她曾經穿過的布料,淡淡的體香不忍離去。想象她悄然回到屋裏,從背後蒙住我的眼睛,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終歸是想象。

堅持到清晨六點,打電話還是關機。

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沒敢睡在她的閨房,而是躺在樓下客房,在驚慌與疲倦交替之中,漸漸失去意識。

莫妮卡!

“莫妮卡!”

掙紮著從床上跳起來,這裏仍是她的宮殿,我躺在底樓客房的大床上,窗外是茂密幽靜的樹林,密密麻麻的秋雨砸在玻璃上。

再看時間居然是中午十二點!

該死!怎麼睡了那麼久!莫妮卡會不會已經回來了?

跑到房子各個角落找了一遍,卻沒有任何她的蹤跡。試著使用莊園的通話係統,保安說“大小姐”出門至今還未回來。我又急著打了她的電話,沒想到依然關機。

不,她有那麼多保鏢在身邊,紐約又是天空集團的大本營,怎麼可能發生意外呢?何況昨天她對我說,今天會帶我去見她的父親。

故意要避開我?女孩子的心就像海底針,男人無論如何都摸不透,她可以讓你感覺如沐春風,一轉眼又能讓你墜入冰窟。

想到這就渾身無力,失落地坐倒在沙發上,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屏幕裏跳出中午的整點新聞,CNN的女主播突然插播最新消息——

“十分鍾前,總部位於紐約的天空集團,全球排名前50強的跨國企業巨頭,正式向媒體宣布——昨晚19點19分,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高思國先生,在紐約因病去世,享年48歲。天空集團同時宣布一項董事會的最新決定:高思國先生的獨生女,年僅24歲的莫妮卡·高,接替父親的一切職位,成為天空集團新任董事長兼CEO。”

高思國死了。

原本我今天要見的人死了,當初我來美國要見人的死了,我最愛的女子的父親死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電視屏幕,整個人仿佛被鉛灌了而凝固,新聞裏放出背景畫麵,卻是一組非常模糊的視頻,有個中年華裔男子,戴著墨鏡穿著西裝,在一群黑衣人簇擁之下,鑽入加長版林肯離去。

同時響起CNN特約新聞評論員的聲音——

“天空集團的董事長,是全美最神秘的超級富豪,據說其個人擁有的實際資產,不亞於比爾·蓋茨與沃爾瑪家族。但他長期拒絕在媒體露麵,除了圈內人士以外,普通公眾很少知道他的真實姓名,甚至連他的族裔都是個謎。高思國是出生在美國的華裔,根據天空集團公布的消息,他在兩年前檢查出了癌症,但一直嚴格保密,連公司高管層也一無所知。幾個月前,他將權力移交給自己的女兒,引發公司內部種種猜測。醫生原本估計高思國還有半年生命,想不到昨晚七點病情突然惡化,來不及搶救便停止呼吸。高思國48歲英年早逝,必然將引起又一場經濟地震。尤其是他本人絕對控股的天空集團,去年起就深陷於金融危機泥沼,很多人預測天空集團資金鏈極其緊張,很可能將在一個月內宣布破產。”

電視畫麵裏同時出現天空集團的總部——位於曼哈頓的八十八層的天空中心大廈。然後是墨西哥灣油田的畫麵,還有位於中東某地的煉油廠,以及東南亞最大的汽車公司,這些都是天空集團在世界各地的投資項目。

CNN的動作真快,如果它們的造假水平再高一些,就不會在中國聲名狼藉了。

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組現場直播的畫麵——

還是在天空集團總部門前,風雨打在路人的身上,許多黑衣人保護一個年輕女孩,一把黑傘撐在她的身後。她穿著黑色的職業套裝,腦後挽著栗色長發,混血麵容楚楚動人,卻是素麵朝天,表情沉重憂鬱,眼神充滿悲傷。

我當然認得她,你們也都認得她——莫妮卡!

昨晚七點接到的那個電話,無疑就是她父親病危的通知,她才會那麼著急地離去。高思國死的太突然了,他不是今天就要見我嗎?為處理父親的後事,她當然整夜得不到休息。或者按照中國人的習俗,在死去的親人身邊守靈,甚至必須得關閉手機?所以她不可能回來,也不可能給我打電話,就算想打也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不知道該怎麼對我說?

媒體的長槍短炮都對準了她,有的記者還與保鏢發生肢體衝突。但莫妮卡絲毫沒有慌亂,也不因悲傷而在鏡頭麵前失態,冷靜地對記者們說:“我感到非常非常悲痛,我敬愛的父親離開了人間,這是我自媽媽去世以後,人生中最悲傷的一天!在父親被查出患有癌症的兩年間,我們一直嚴格保密,希望不要影響公司的運營。天空集團是我的祖父高過先生創立的,我的父親一直對天空集團充滿感情,即便麵臨如今的風雨飄搖,我們也有信心力挽狂瀾。但父親的突然離世,確實是對公司的沉重打擊,我將接受父親的遺囑,也接受董事會的重托,繼承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的職務,領導公司數十萬員工走出困境,實現祖父與父親多年來的願望,成為真正的世界第一號的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