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中)7(2 / 3)

“OK。”

我狐疑地看著老頭,縮到床上關了電燈。

晚安,掘墓人。

搬家第一夜。

我夢見了掘墓人。

在一片荒蕪的亂石堆上,狂風之中沙塵肆虐,我難以睜開眼睛,被風吹倒在地。當我努力想要爬起來,四周卻變得異常寂靜,隻剩下頭頂一輪清澈的月亮。

月光下閃過一個黑影,我跟著他在荒野追逐,直到成千上萬的墓碑跟前。黑影俯下在地上挖掘,刨開一個深埋著的墳墓。我顫栗著漸漸靠近,月光照亮墳墓裏的人,照亮那張年輕的臉——正是我自己。

從惡夢中醒來,慶幸自己仍好好活著,天窗射下第一縷晨曦,激活模糊的瞳孔。

這裏是肖申克州裏監獄,C區58號監房,我的名字叫1914。

我的新室友叫薩拉曼卡·馬科斯,他仍躺在對麵床上打鼾,與“教授”相比他要麼是天使,要麼是魔鬼。

“1914!”

走廊外響起獄警查房的聲音,早餐、放風、午餐、洗衣房、晚餐......

夜,鐵窗外重新露出繁星點點。

老頭低頭坐在床上,既不睡覺也不說話,不知沉思什麼?而我這麼早也沒法睡著,在狹窄的小屋裏坐臥難安,稀薄的空氣令人窒息。

終於,我決定打破這尷尬氣氛,試探性地小心問道:“馬科斯,說說你的故事吧。”

等了差不多一分鍾,老頭才抬起頭來:“你覺得我有故事嗎?”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為什麼要問我?”

我強壓自己的慌張:“因為我看得出來,你的故事最特別。”

他又沉默許久,突然蹦出一個字:“YES!”

“我沒猜錯嗎?”

“沒錯,我的故事最特別。”馬科斯陷入了沉思,表情複雜地搖搖頭,“你是要問我怎麼來這裏的?還是要從頭問起?”

我大著膽子說:“從頭問起!”

“別感到無聊就好——1938年,我出生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我的家族從西班牙移民到美洲,根據祖譜可以追溯到格拉納達之戰,那時我的祖先被女王封為侯爵。不過根據另外一個傳說,我們家族原本是阿拉伯人,一千多年前隨著穆斯林征服者來到伊比利亞半島,作為格蘭納達王國的貴族,是阿爾罕布拉宮主人的寵臣。但在十五世紀,隨著基督徒收複失地運動逐漸勝利,我們家族極不光彩地做了叛徒,投靠卡斯提國王並改宗天主教。所以,我身上流著許多種血液,西班牙、阿拉伯、柏柏爾,甚至還有日耳曼。”

這個從頭說起也說得太LONG LONG AGO了!

老頭進入家族史的回憶:“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阿根廷有名的詩人,我的父親在國家圖書館工作,博爾赫斯曾是他的同事。1959年,當我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西班牙語文學係畢業,卻乘船去了美洲北半球的一個國家——古巴。”

“1959年的古巴?”我看了看老頭的胡子與臉龐,聯想到那位西方青年的偶像,“切?”

“是,因為我的阿根廷同胞切·格瓦拉,當年他實在太傳奇了,他的理想鼓舞了每一個叛逆者,我簡直就是無比地崇拜他!我也對現實不滿,相信人類應該有更好製度,來替代血腥的叢林世界,尤其是苦難深重的拉丁美洲,從巴塔哥尼亞到墨西哥高原,到處是革命火種。”

“你去古巴參加革命了?”

“1959年已革命成功,格瓦拉負責古巴經濟事務。我家與格瓦拉有親戚關係,於是我成為他的秘書。他是個非凡的男人,不僅僅在於那回頭一瞥的形象,更在於他的理想主義,無所畏懼的勇氣。我跟隨了他五年多,見到當時世界上許多重要人物,也經曆了幾乎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古巴導彈事件。雖然格瓦拉身居高位,但一直保持樸素生活,厭惡腐敗與官僚主義。我曾跟隨他訪問蘇聯,卻徹底破滅我們的幻想,對蘇聯式社會主義憂心忡忡。格瓦拉說蘇聯從前的革命者,如今卻坐著豪華汽車,躺在漂亮的女秘書懷裏——比罪惡的舊世界好不到哪裏去。”

天哪,我居然和切·格瓦拉的秘書被關在一個牢房裏!

怪不得肖申克州立監獄在這麼荒涼的沙漠中,原來還關押著外國的政治犯?

為什麼我身上會集中那麼多傳奇?遇到這麼不可思議的人物?難道他又是一個“教授”式的妄想狂,僅僅因為年輕時代崇拜格瓦拉,就把自己幻想成為他的秘書?並跟隨在他身邊工作和戰鬥?

“切·格瓦拉開始厭惡自己身處的環境,寧可回到從前的革命狀態,開創他心目中真正的理想世界。於是他離開古巴,前往非洲繼續戰鬥,他是個永遠的戰士。我也懷有與他相同的理想,忠誠地跟隨他來到剛果,在熱帶雨林度過數月。我們吃盡了苦頭,患有哮喘的格瓦拉幾次病倒,最終失敗地撤出非洲。你可以看看我的胳膊——”

馬科斯脫下衣服,左肩靠近燈光,露出一個難看的傷疤。

“這是我在非洲留下的傷痕,一顆子彈從這裏鑽進去,幾乎打斷了我的骨頭,幸好有個中國醫生救了我。那麼多年過去,每到陰雨天氣,左手就疼得抬不起來。還好這裏的空氣幹燥,幾乎從沒下過雨。”

我貌似開始相信他的故事了:“離開非洲以後呢?”

“1966年,我跟隨格瓦拉來到南美的玻利維亞。統治玻利維亞的獨裁者非常驚慌,請來美國中央情報局對付我們。遊擊隊犯了不少錯誤,以至於失去了外界聯係。在CIA和玻利維亞政府軍的圍捕之中,我們越來越危險,格瓦拉的哮喘病也越來越嚴重,我的情緒極度低落,甚至有了開小差的念頭!”

老頭依舊裸露肩膀,抓緊自己的肌肉顫抖著:“1967年10月,最後時刻來了!一個叛徒向政府軍告密,特種部隊包圍了遊擊隊營地。經過短暫的槍戰,我們許多人都被俘虜,包括切·格瓦拉,還有我。俘虜被囚禁在一座校舍裏,CIA審訊了我和格瓦拉,但我們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審訊者問格瓦拉在想什麼?他的回答是——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

“不朽?”

“1967年10月9日下午,根據玻利維亞最高軍事當局命令,切·格瓦拉雙手被反綁,由一名玻利維亞軍官執行處決——我被強迫目睹了處決過程,永遠難以磨滅的記憶,在格瓦拉被殺害前,他向將要對自己開槍的人說:‘我知道你要在這裏殺我。開槍吧!懦夫,你隻是要殺一個人’。”

當他以格瓦拉的語氣說話,仿佛我就是行刑的劊子手,端著槍口麵對老頭的腦袋。老馬科斯的雙眼變得通紅,幾乎每根頭發都豎直起來,雙手緊緊握拳想要跳起來,卻又被什麼壓住動彈不得。

“敵人先對切·格瓦拉的雙腿開槍,想製造他在槍戰中被擊斃的假象,掩蓋他們屠殺的真相,但最後還是開槍打穿了他的胸膛。”老人說到這裏幾乎躺在床上,“我目睹了整個過程,直到格瓦拉渾身鮮血,痛苦地停止呼吸。”

我小心地走到老馬科斯身邊,摸著他的額頭:“你怎麼了?需要幫助嗎?”

“沒事!”他立刻坐直起來,“那麼多年無法忘卻的惡夢!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格瓦拉的遺體被直升飛機運到一個醫院展示,他的雙手被殘忍地砍下來驗證身份。有人拍下他的遺體照片,迅速傳遍整個世界——死去的切·格瓦拉赤裸上身,留著長長的胡子,臉龐消瘦憔悴,眼睛半睜半閉,胸口殘留著彈孔,宛如從十字架上下來的受難基督!”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曆史已成為永不褪色的畫麵。

“他是在代替我受難!與格瓦拉一同被俘的另外七人,有六個都被同時殺害了,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因為我寫了一份悔過書,對參加格瓦拉的遊擊隊表示懺悔,並願意回阿根廷過平民生活。我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看著自己深深敬仰的人,看著出生入死的戰友們,一個個被敵人殘忍殺害,卻苟且偷生活了下來——我明白從那一天開始,我已經死了!”

“這是戰爭,你沒有錯。”

“我曾經這麼認為,但當我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家人的庇護之下,企圖恢複平靜生活,卻發現永遠都做不到了。薩特說切·格瓦拉是我們時代的完人,他的犧牲贏得了全世界欽佩,也成為無數青年的偶像,印著他的頭像的文化衫,出現在巴黎的學生運動中,出現在搖滾音樂會上。格瓦拉死了,他卻永遠活在全世界人們的胸前。我還活著,卻早就死在了1967年的玻利維亞。”

“你看不起自己?”

老馬科斯的表情越發扭曲:“是,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忍辱偷生,恨自己的懦弱無能,為什麼不像戰友們那樣勇敢地死去?”

“珍惜生命不是錯。”

“但我無法饒恕自己!”他重重地一拳砸在牆上,“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住了幾年,終於忍受不住精神壓力,再度離家出走飛往西班牙——我祖先所在之地。”

“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我的故事才說到一半,後麵又是一個LONG STORY,但我不想再說了。”

老頭疲倦地蓋上毛毯,在床上躺平準備睡覺了。

“為什麼?我很喜歡你的故事。”

“以別人的痛苦記憶為樂?”

我被問得很尷尬,急著為自己辯解:“不是這個意思。”

“今晚你讓我回憶了太多,我怕這把老骨頭吃不消!”

“對不起。”

“晚安。”

接下來的一周,我漸漸適應了新房間:C區58號。

我的室友薩拉曼卡·馬科斯,也不像第一夜那麼可怕了。他經常哼著西班牙語老歌,酷酷地眺望鐵窗,要麼趴在地上俯臥撐。但他再也沒說過自己的故事,也沒再提過Gnostics,每天與我閑聊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他一直好奇的中國。

馬科斯給我最大的幫助,是讓其他囚犯不再怕我。他跟幾個老大關係不錯,說我並沒有沾上墓地厄運,看看他不也是好好的嗎?老頭在這很有威信,囚犯們不再對我躲躲閃閃,有時還有人主動和我搭話。能讓我信任的犯人,除了比爾和老馬科斯,就隻有圖書館的老金了。

但最令我興奮的,是收到了一封寄自中國的信。

寫信人是秋波。

你不會忘記這個人吧?秋波,地鐵上的美麗盲人女孩,電台“午夜麵具”節目的主持人。許多年前她救過高能的性命,卻因此被大火灼瞎雙眼,後來被少年的我從水中救起——她還以為就是高能。

在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的第三天,我給遠在中國的秋波寫了封信。

這封信將穿越美國西部,渡過浩瀚的太平洋,曆經坎坷歲月才能抵達上海。我不指望收到她的回信,隻想傾訴幾個月來的悲慘遭遇,還有幾近絕望的心情。

然而,想不到沒過兩個月,便收到了回信。

高能:

你在他鄉還好嗎?

收到你的來信,請人幫我讀了一遍,我驚訝得不敢相信。同事說這封信確實來自美國,蓋著阿爾斯蘭州的郵戳,就連信封也是肖申克州立監獄。真的嗎?你真的被冤枉殺了人?真的被判處終身監禁?

如果是假的(但願是假的),我希望這隻是一次惡作劇。

如果是真的(但願不是真的),請你不要放棄希望。我不清楚美國的司法製度,也不知道有沒有翻案可能。但隻要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相必然有澄清的一天,正義也一定有伸張的時刻。

高能,感謝你在監獄裏還能想到我,雖然我不能為你做什麼,隻能在另一個半球默默祝福你。

最近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兩個月前我的哥哥失蹤了。他是我最後的親人,我想盡各種方法去找他,至今渺無音訊。我非常孤單,經常從惡夢中醒來——夢到許多年前的火災,夢到那個被我救了的男孩,就是你。

今晚,隻有貝貝陪伴著我,它是一條拉布拉多導盲犬,哥哥失蹤前送給我的,現在已成為我生活中唯一的朋友。除了坐地鐵,貝貝幾乎可以帶我去任何地方,我放心地牽著它過馬路,去超市買東西,包括等會兒去郵局給你寄這封信。

期待你的回信。

祝你平安!

端木秋波

2009年4月19日

我摸著兩頁信反複看了幾遍,信紙是用A4紙打印出來的,估計是盲人專用的電腦。

現在才知道她的全名——端木秋波。

她姓端木,這個姓可不多,比如我認識的另一位端木——藍衣社的端木良。

她有一個哥哥失蹤了,而且是她最後的親人。端木秋波的哥哥,年齡應該和端木良差不多,難道是同一個人?

不可能那麼巧吧?但隻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還是得證實一下。

我拿出紙筆,給秋波回了一封信,除了描寫最近的獄中生活,信的末尾加了一句:“秋波,請問你哥哥叫什麼名字?”

天氣漸漸炎熱,午間氣溫已上升到三十度。隻要在太陽下跑一會兒,就累得渾身汗水。但畢竟是高原內陸,晝夜溫差大得嚇人,晚間氣溫有時會下降到幾度,睡覺必須裹著厚毯子。

C區58號監房。

燈關了,鐵窗外沒有月光,除了走廊外微弱的光線,我的臉隱沒在黑暗中。

“繼續你的故事吧。”

這樣的夜晚怎麼也睡不著,我確信對麵的老馬科斯也沒睡著,因為他安靜得幾乎不複存在,大概端坐在床上靜思。

隔了半分鍾,才聽到他的回答:“這不公平。”

“怎麼不公平?”

“你的故事,你還沒說你的故事呢。”

“我?”窩在床裏苦笑了一聲,“我說我沒有殺人,是被人陷害才判了終身監禁,你相信嗎?”

“我相信。”

監獄裏第一次有人相信我的話,就連一同關在看守所的比爾,對我的冤枉也將信將疑。

“為什麼?”

“你個是善良的年輕人,這個問題你不會對我說謊。”

“老馬科斯,你怎知道我善良?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不,我從不相信別人!我已經活了七十多歲,遇到過無數人與事,無數謊言與騙局,無數殘暴與殺戮——我自己也殺過很多人,在遊擊戰的過程中。我遭受過許多沉重傷害,也有人無情地背叛過我。我能看出一個人對我有害還是無害,是邪惡還是善良。”

他的話令我沉默許久,才把頭湊近了說:“不,你不會相信我的故事。”

“說來聽聽!就當做了個夢,明天早上就會忘記。”

夢?

自從2007年秋天醒來以後,我重新開始的人生不就是一場惡夢?也許,到現在這場夢還沒醒,我依然躺在太平洋中美醫院的病床上,依然是具行屍走肉的植物人。

“其實,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另外一個人。”

我平靜地說出故事開頭,或許也是故事結尾。

“那麼真正的你是誰?”

“現在我還沒找到答案。”

“你是Gnostics。”老頭也把臉探出來,微弱的光照亮雙眼,“對不起,我不該打斷你,繼續說你的故事吧。”

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我已一無所有,還能再失去什麼?

生命嗎?2006年我的生命就已結束,如今的生命是以另一個人的名字開始的,而我將要和眼前的這個人關在一起直到生命終結。

看著他的眼睛,我無意中讀到一句話:“你還將比我多活許多年。”

於是,我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了他。

從植物人的狀態醒來,開始懷疑自己的過去,發現蘭陵王的秘密,然後父親自殺,接受前往美國的任務,最後被判一級謀殺罪,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

包括我其實是另一個人。

老馬科斯聽完停頓了好幾分鍾,慢慢消化我的故事,千頭萬緒簡直就是一部小說,大概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你不相信吧!”我躺倒下來無奈地大笑,“我說過你不會信的,那不過是我編造的故事。”

笑到最後我竟然哭了。

一隻大手在黑暗中撫摸我的頭發,老頭像父親那樣輕聲道:“孩子,你的故事已經感動了我。我知道這不是你編出來的,可憐的孩子。”

“真的嗎?”

我激動地仰起頭,看到他的眼睛放射幽光。

“小子,既然你已說了你的故事,那麼我一定會公平交易。”

“你的故事?”

“是,該死的我真是老了,記性越來越差!”他搔了搔頭發,“上次說到哪了?”

“你無法走出格瓦拉之死的陰影,從阿根廷離家出走去了西班牙。”

“西班牙!對,是西班牙!”說到這他的西班牙語口音更嚴重了,“我不能忘記自己的懦弱,必須去另一個世界洗滌心靈。我先到了西班牙,接著是法國、意大利、德國......我在歐洲遊蕩幾年,又去了土耳其、埃及和以色列,最後是耶路撒冷。我想通過信仰解救自己,可是1967年玻利維亞的惡夢,仍像影子糾纏著我。漫長的旅行過程中,我遇到過幾個好姑娘,但都因為我的膽怯而放棄,因為我永遠無法饒恕自己。”

“這對你不公平。”

老頭淡淡一笑:“1978年,我終於放棄一切,隱居到西班牙安達盧西亞的一座古老教堂。”

“你做了修道士?”

“不,是圖書管理員。一千年前那裏是摩爾人的清真寺,有歐洲最古老的圖書館,珍藏許多古代圖書與文獻。中世紀不少西方學者,都曾到那裏學習知識,將希臘語與阿拉伯語文獻,翻譯成拉丁文介紹到整個歐洲,促進了文藝複興發生。十五世紀,清真寺被占領改成天主教堂,雖然建築已麵目全非,但圖書館裏的古老藏書,卻完好無損地保存至今。”

“能管理那麼多珍惜的古書,也算世界上最高貴的職業了。”

“我隱居了二十多年,自學了拉丁文、古希臘文、科普特文、古希伯萊文和阿拉伯文,閱讀了不計其數的古代文獻,最古老的撰寫自耶穌誕生前的時代。我對某些被認為是異端信仰的資料特別感興趣——所謂異端不過是統治者的定義,就像切·格瓦拉和他的同誌們也被某些人認為是洪水猛獸。但在那個古老混亂的年代,並非強權所說就是真理,也並非滅亡的就一定是邪惡,比如Gnostics!”

“又是Gnostics!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麼?”

老頭並未回答我的問題:“1990年,有個年輕的中國人來到圖書館,希望借走一份珍惜的羊皮古卷——作者是公元二世紀亞力山大裏亞的Basilides,西班牙政府規定,這些古代文獻都屬於珍貴文物不得外借。於是,他在圖書館借宿一晚,整晚在我的宿舍閱讀這份羊皮古卷。沒想到這個中國人竟懂科普特文,一種流行於古埃及的文字,如今隻有極少人掌握。我早就讀過這份文獻,為試探此人的背景,我和他聊了聊古書的內容。這個中國人隻有二十多歲,知識之豐富卻超過了許多大學者。尤其是他對Basilides文獻的興趣,因為這份文獻也與Gnostics有關。當晚我們一邊讀古書一邊聊天,談得相當投機,我甚至說了自己的過去。第二天,年輕的中國人悄悄離開圖書館,Basilides的羊皮古卷完好地留下來,從此再也沒有他的音訊。”

“真是奇怪啊,那年我應該隻有八歲。”

“他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神秘的人,十年以後——2000年,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竟又是這個中國人打來的,他說在美國阿爾斯蘭州一位收藏家的遺產裏,發現一份古代科普特文的羊皮書,其中有解開Gnostics秘密的關鍵資料。他的電話讓我萌生濃厚興趣,尤其是想要再見到這個中國人,當年僅有一麵之緣,感覺卻是忘年交。我飛往美國,來到阿爾斯蘭州一家私人莊園。然而,我並沒有見到那個中國人,等待我的竟是一群職業殺手!幸好我在叢林中打過遊擊戰,還沒忘記殺人的技巧。我僥幸逃過致命一擊,並奪過其中一人武器,打死了三個殺手。我沒有來得及逃過‘及時趕到’的警察,當場就被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