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中)5(2 / 3)

“這個中國人到底有沒有殺人?上次的證據已很充分,可他卻說是一場陰謀,難道真有這種離奇的事情?不,我不相信,這種電影裏才有的故事,會在阿爾斯蘭州的法庭上演!”

愚蠢的陪審團們,我恨不得大聲喊道“生活才是最精彩的電影!”

法官、檢察官、辯護律師早已就座,包括旁聽席的莫妮卡——她穿了一件黑色大衣,混血臉龐依然豔麗,卻有些憔悴,她在為我的案情擔心?還是天空集團遭遇了更大危機?在肅穆的法庭之上,心底一陣顫動,努力壓抑欲望,卻很想衝上去抱緊她,親吻溫暖的嘴唇。

該死!真想抽自己兩個耳光!怎麼到了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還在想入非非?

法官宣布繼續上次的庭審程序,由控辯雙方各自請出證據和證人。

先是檢察官出場說話,舉起透明的物證袋說:“尊敬的法官與陪審團成員們,本案第一次庭審時,法官先生同意對這件重要證據進行筆記鑒定,也就是在凶案現場發現的寫有DAY DREAM的紙條。經過聯邦調查局筆跡專家鑒定,與常青生前留下的大量手寫英文字跡比較,這張紙條上的字跡,已確定為常青本人所寫!”

說完陪審團和旁聽席一陣驚訝的交頭接耳,法官喊道:“肅靜!”

檢察官向法官和陪審團展示了鑒定結果,並交送法院存檔。

薩頓律師在驗看過鑒定報告後說:“對不起,提請陪審團注意,雖然這張紙條確係常青所寫,但並不能證明什麼,更無法證明是我的當事人是凶手。我認為這很可能是死者用來警告另一個人的,而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然而,狡詐的凶手利用了這張紙條,引誘我的當事人拿起凶器,以製造他殺人的假象。”

檢察官微笑著點頭:“沒錯,從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薩頓先生的推論並不違邏輯。不過,檢方還對被告證詞做了更深入調查,比如被告說的接他去案發現場的人——從未被警方證實存在過的吳秘書。根據檢方在天空集團美國總部的調查,整個天空集團的美國雇員中,僅有兩位吳姓的華人,一位是年輕的女士。還有一位是中年男性,不過案發當晚,他正好在歐洲度假,顯然不可能是被告所說的那個人。”

他說完後走到我的麵前,直接進入詢問階段,目光裏隱含蔑視道:“高能先生,你確認真的有人接你到案發現場嗎?”

“那個人冒充天空集團大老板的秘書,騙取我的信任,帶我去那個荒郊野外的地方。”

我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薩頓律師,他皺起雙眉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嚐試為自己辯護,也不要做過多推斷,隻要說出事實就可以了。

“因為你是天空集團董事長的侄子?你已事先和他聯係好,會在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見麵?”

“是,不——是常青幫我聯係的,我沒有直接同我的叔叔聯係過。”

“死者幫你聯係的?可是,像天空集團董事長這樣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死者又是怎樣聯係上他?讓他來到阿爾斯蘭州的呢?”

陪審團聽著頻頻點頭,因為本州實在太過偏僻,就連奧巴馬選總統都沒來過。

“常青是怎麼做到的,我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在電話裏告訴我的。”

“電話?他和你通的這個電話,是在什麼時候?”

“在案發之前幾個小時,我即將從洛杉磯起飛的時候。”

“很好,高能先生,你已承認與在案發前夕與死者通過電話。”然後他又麵對著陪審團說,“根據警方調查,死者的手機通話記錄,最後一個電話正是打給本案被告。”

這才追悔莫及,竟輕而易舉地被檢察官套出了話!再看薩頓律師的臉色已變得鐵青。

“不過,高能先生有一點沒說錯,就是關於天空集團董事長的名字。”檢察官又向陪審團和法官出示一份文件,“根據聯邦調查局協助,大名鼎鼎的天空集團,確實有一位華裔董事長,中文名字也確實叫高思國,但他從未在媒體上露麵,故而不為大眾所知。”

我終於鬆了口氣:“我沒騙你們吧。”

“但這並不能說明你沒有說謊。”

當然,我也可以說那晚要見的人原本是貝拉克·奧巴馬。

檢察官繼續咄咄逼人道:“高能先生,在我們向天空集團董事長高思國本人證實之前,你如何證明自己是他的侄子呢?”

這個棘手的問題就像顆手雷,剛被我接到便爆炸了。

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證明,僅憑護照上的一個高字?

如果不是那封藏在大衣裏的信,高能和我都不會知道,還有這麼一位億萬富豪的叔叔!難道要薩頓律師到中國去給我辦理公證?就算他緊急飛去也沒用,在高能家的戶籍資料上,怎麼會有高思國的名字呢?至於高能的祖父高過,恐怕也很難查到他的記錄。而我唯一能舉出的證據——那封“祖父”留下的信,卻已被我燒成灰燼,送給天國裏的父親了。

沉默了幾分鍾後,我怔怔地回答道:“隻有高思國先生本人才能證明,如果他願意為我證明的話。”

說完我把目光投向旁聽席,那雙絲綢之路上的眼睛,莫妮卡沒有任何表情,惟獨這件事她並不能做主。

“高能先生,這個問題可不該問我——我想薩頓律師會為你想辦法的。”

檢察官調侃道,這是辯護律師的責任,控方可不會為被告找證據。

他毫不留情地繼續問道:“高能先生,關於你和死者的關係,你說常青是你父親的好友,能否說得再詳細一些?比如你第一次見到常青是什麼時候?”

又是一顆拉開引信的手雷!

我無奈地接過來說:“我......我......是在父親死後才見到常青的!”

“哦,對不起,請問你父親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心頭顫抖一下便放棄了抵抗:“今年,夏天。”

手雷又爆炸了。

“這麼說來,你是在案發前不久才認識死者的?”

“YES。”

“抱歉,我感到有些奇怪,這麼說來你和常青並不熟,他為什麼還要幫你來美國呢?”

“他說是父親生前的朋友,與我們家是世交,並非常憐憫我的處境。”

“你的處境?”

豁出去了,索性把以前的倒黴事也說了吧:“我原來是天空集團中國分公司的員工,但後來被公司裁員。沒人知道我是高思國的侄子,也從未和我的叔叔聯係過,我希望他能幫助我擺脫困境。”

“很好,好萊塢電影裏常有的情節,窮困僚倒的年輕人,到美國來投奔富有的叔叔。”檢察官露出一絲獰笑,轉身對法官說,“我的問題問完了,謝謝。”

此刻,我已滿頭冷汗,看著薩頓律師走到我麵前。他的臉色也有些尷尬,問了我幾個平常問題,包括我以前的工作與生活,還有我對於常青的了解——其實我也一無所知,除了千萬不能說出口的藍衣社。

這些都是我們事先排練好的,也沒什麼驚天動地,在陪審團覺得厭煩之時,薩頓律師乖乖結束了提問。

法官疲倦地歎了口氣:“今天審理到此為止,等待第三次開庭通知。”

2008年的最後一夜。

雪,幾乎下了一個月。

鐵窗外茫茫的黑夜,隻有雪花點綴夜空,從被燈光照亮的高牆邊緣飄落。可以想象整個阿爾斯蘭州,都像落基山一樣變成銀白世界,如同光禿禿的死亡墳場。

據說室外的氣溫,已降到零下二十度。囚室內雖然開著暖氣,嘴巴仍呼著熱氣,裹著厚厚的睡袋不敢出來。我的室友比爾熟睡了,就是那位殺死自己老板的前華爾街金融精英。最近的兩個月,他已成為我的好朋友,教了我不少金融知識,比如次級貸款、風險投資、對衝基金......盡管隨著投資銀行的破滅,許多都已成為泡影。他經常做惡夢大聲嚎叫,把我嚇得一身冷汗,隻能徹夜聊天讓他平靜。

外麵的世界依然風雪不斷,炎熱的中東卻已血流成河,以色列再度揮舞屠刀,在加沙殺害無數平民與兒童,當然美國照舊裝聾作啞——報應似乎即將來到,奧巴馬的激情並未立竿見影,美國失業數據不見好轉,三大汽車公司在破產邊緣,許多美國家庭勒緊褲腰帶過了聖誕節。花旗銀行集團在過去一年虧損超過200億,股價下跌70%,被迫裁員七萬五千人。

最令人驚訝的莫過於“麥道夫騙局”——納斯達克股票市場公司前董事會主席伯納德·麥道夫,在金融風暴襲擊下轟然倒塌,因涉嫌欺詐被捕,引出高達500億美元的驚世大騙局。

麥道夫從業記錄近乎完美,在他管理下的納斯達克,成為IT時代的標誌,許多著名高科技與網絡公司,都從納斯達克掘到了金。“把錢投給麥道夫”,是全球富豪們的身份象征,包括許多好萊塢明星,比如大導演斯皮爾伯格的慈善機構神童基金會。麥道夫對公司財務狀況秘而不宣。直到金融風暴吹破美國的大泡沫,他麵臨七十億美元的贖回壓力,美國曆史上最大的金額欺詐案才東窗事發。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多企業與富豪因此損失慘重,西班牙國家銀行旗下的對衝基金的風險敞口高達23.3億歐元。管理20億歐元的通路國際(Access International)創始人德拉維耶伊謝,在自己的辦公室中自殺身亡,他的15億歐元正深陷於子虛烏有的騙局之中。

騙局——到處都是騙局,有人在騙局中創造財富,也有人在騙局遭遇滅亡。

我的眼睛,雖然可以看到別人的秘密,卻未必看得透世間的騙局。也許,我經曆的一切都是場大騙局,包括親眼看到的——隻是一場不真實的幻覺?那個來機場接我的“吳秘書”,刀子底下的神秘紙條,還有倒在血泊下的常青——根本是我腦中幻想出來的?為了欺騙自己是清白的?其實,我早已對常青恨之入骨,認定是他害得父親自殺。這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報複計劃,利用常青給我安排的任務,借他之力來到美國,趁著與他見麵接頭的機會,一刀捅死這個不共戴天之仇敵!當我落荒而逃之時,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早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報警將我當場抓獲......

痛!

太陽穴神經再度劇痛,再也分不清幻想和真實的界線,也許到美國來就一場夢?其實我還在上海的家裏,抑或躺在醫院病床上,還未從車禍的昏迷中醒來,仍是一無所知的植物人。

此時此地,前生還是來世?

時間,來到了公元2009年。

一月的阿爾斯蘭州,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遠方落基山脈連綿到天邊,無法與風雪分辨出來。我坐在囚車的玻璃後,癡癡地望著白色的街道,黑色突兀的地方法院。

第三次開庭。

法庭於我已是熟門熟路,走進被告席時還和法警打著招呼,法官已見怪不怪並未警告。陪審團、檢察官、辯護律師,早已各就各位,我習慣性地看向旁聽席,卻沒有看到莫妮卡。

心裏被揪了一下,再仔細辨認旁聽席,總共就十幾個沒事看熱鬧的,基本都是本地居民老頭老太,沒有莫妮卡的蹤影——每次開庭她都會坐在那裏,用目光對我說“鎮定”和“加油”,今天怎麼沒有來?到底出了什麼意外?難道她對我放棄了?慌張地看了一眼薩頓律師,他卻根本沒理睬我的焦慮。

法官宣布仍然延續上次庭審程序,控辯雙方提出新的重要證據,先由辯方出示。薩頓律師麵帶微笑,走上來對陪審團說:“上次庭審給我們留下一個懸念,被告聲稱自己是天空集團董事長的侄子,來到案發地是要與叔叔見麵——如果能夠證實被告叔叔的身份,那麼他的可信度就可以大大提高。”

“沒錯。”法官饒有興趣的問道,“薩頓先生,你向天空集團證實了嗎?”

“現在,我請一位重要證人出場,他可以證明被告並未說謊。”

法庭內立刻鴉雀無聲,陪審團也個個瞪大眼睛——隻有天空集團董事長高思國本人,才能證明我——高能是他的親侄兒,難道他會親臨法庭,說出這個天大的秘密?

鑒於天空集團在美國家喻戶曉的影響力,以及這位董事長向來神出鬼沒,從沒人見過他的真實麵目,所有人都興奮地翹首以待,似乎即將出場的是大熊貓?

終於,法庭對麵一扇小門打開,卻並非我那從未謀麵的“叔叔”,而是今天沒出現在旁聽席上的那個人。

莫妮卡!

混血的麵容化了淡妝,眼影底下一雙迷離目光,湧著漲潮的太平洋海水,頭發特地弄過披散在肩,一身巴黎訂做的黑色風衣,濃烈的香水氣味已彌漫整個法庭。

這副傳說中的明星模樣,與往日旁聽席裏的低調完全不同,眾人眼裏簡直驚為天人。陪審團的男性成員,紛紛張嘴掉下口水,就連法官大人也摸了摸胸口,以免被浪得心髒病爆發。

隻有我平靜地看著莫妮卡,最初的震驚僅僅持續了兩秒鍾,然後是與她的四目對視。雖然,走上法庭的她也毫無表情,但用眼睛對我說:“親愛的,我會救你出來的!”

霎時感動得渾身顫抖,我微微頷首向她示意,眼眶卻已禁不住溫熱。

當她走進證人席,薩頓律師點頭說:“高小姐,能否向法官與陪審團介紹一下你的身份。”

莫妮卡挺胸麵對陪審團,酷酷地理了理頭發,給了他們一個性感的微笑,直把男陪審員們電得不知所措。

“尊敬的法官大人,以及各位陪審團成員,我的名字叫莫妮卡·高,是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高思國先生的獨生女。”

薩頓律師適時地將莫妮卡的身份資料,呈送給了法官和陪審團成員們。

“我的父親,因為從不在公眾麵前出現,故而委托我作為高氏家族代表,向法官及陪審團作證——高能先生,確係我父親高思國先生的親侄兒。高能先生的父親,前不久去世的高思祖先生,是高思國先生的同父異母兄長。”

莫妮卡的證詞讓檢察官的臉色異常難看,薩頓律師滿意地說:“很好,你能否確認一下,站在本庭被告席上的這位先生,是否就是你所說的高能先生?”

她鎮定地看著我的眼睛說:“是,他就是高能,是我的堂兄,也是我父親唯一的侄子。我從前在中國見過他多次,雖然他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但我絕對不會把他認錯!”

律師繼續問:“高小姐,還有一個疑問能否解釋,既然高能先生是高思國先生的侄子,為什麼還要通過第三人——也就是常青先生的幫助,才能來到美國並聯係高思國先生呢?”

“我父親的同父異母兄長,高思祖先生及其家庭,包括高能先生,一直生活在中國的上海市,與美國的高思國先生一家極少聯係。高能先生,是高思國先生唯一的侄兒,也是高氏家族唯一的男性繼承人。高思國先生非常重視他的侄子,在常青先生的聯係之下,同意在本案發生的夜晚,在阿爾斯蘭州馬丁路德市,也就是案發的公寓樓裏,與高能先生秘密見麵。”

“請問你的父親是否認識本案的死者常青先生?”

“不,從來都不認識,是常青給我的父親打電話,說正在幫助高能先生來美國,希望我的父親可以見一下高能。父親雖然極少與中國的親戚聯係,但他一直關注高能先生,最終同意了常青提出的見麵方式。”

“可是,為什麼那天晚上,高思國先生沒有出現在案發地?”

莫妮卡看了一眼陪審團和法官,再度性感地甩了甩頭發:“其實,當晚我的父親及其保鏢團,已經趕到案發的公寓樓下。但在案發之前,他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警告他大樓內有危險,於是他們迅速撤離,未能與高能先生見麵。”

“哦,原來被告高能先生,他向法庭陳述的都是事實!”薩頓律師像唱雙簧那樣對陪審團說,看來早已與莫妮卡設計好了,隻是事先沒有告訴我,“還有,高小姐,你的父親是否有一位華裔秘書姓吳?”

“沒有,我的父親隻有一個高級秘書,是位非洲裔的女士。”

“最後一個問題——高小姐,你能否證實自己所說的話呢?或者有沒有高思國先生的書麵文件?”

“有!”

莫妮卡取出了一份文件,上麵有高思國手寫的證詞,並且有天空集團的印鑒,還有紐約地區的公證記錄,以及高思國及莫妮卡的身份資料。

文件在陪審團和檢察官手中傳閱了一圈,最後來到法官手中,他仔細辨認一番後說:“法庭確認這份文件具備法律效力,莫妮卡·高小姐可以代替高思國先生出庭作證。”

薩頓律師得意地看了看檢察官,似乎已勝券在握地說:“法官大人,我的問題問完了,現在可以控方提問了。”

然而,檢察官出人意料地放棄了提問,法官宣布讓莫妮卡退席。

當她走出法庭,對我做了一個V字手勢,我感激地握緊了拳頭。

檢察官重整旗鼓,微笑著對律師搖搖頭,完全沒有失敗跡象,朗聲對法官說:“尊敬的法官大人,雖然剛才證人的出庭非常重要,證實了被告確係高思國先生的侄子。但我也將展示一項重要證據,關係到本案一個最大的疑問,那就是被告的殺人動機?死者明明是被告父親生前的好友,傾盡全力幫助被告來到美國,並聯係被告的叔叔與他見麵,為何被告還恩將仇報地殺害了他?”

律師立時站起來說:“反對!控方不該這樣誤導大家認為被告就是凶手!”

法官點點頭說:“反對有效!”

“對不起。”檢察官看了我一眼,冷酷地笑道:“被告也並非無理由殺人的變態——如果殺人動機不成立,那麼確實很難給被告定罪。但是,最近我得到了一件重要的證據,證明了被告的殺人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