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01(1 / 3)

第一章 前夫歸來

尤寶珍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多年前離婚的那天是這樣,今天也如是。

她今天的感覺很不妙。

首先是早上,她六點鍾醒來的時候順便用電高壓鍋把稀粥煮好,然後又躺回床上繼續小眯,結果七點十分準時起來的時候去廚房一看,迷迷糊糊間,她忘記調檔位了!

米已經泡得不成了樣子,再煮也完全來不及。

尤寶珍歎一口氣,稍微洗漱便去叫五歲的女兒尤橙起床。今天隻能讓她去幼兒園吃早餐了,沒有在家裏磨蹭的時間她也允許尤橙偶爾耍懶賴床,結果這一賴就賴出了問題,硬賴到最後時間才不情不願地穿衣。梳頭的時候尤橙瞪著大而水潤的眼睛跟她發起床氣:“媽媽,你梳得我痛死了。”

“媽媽,你為什麼還不幫我把頭發剪了呢?每天梳頭發煩死了!”

“媽媽,我想吃小熊燒餅,你又沒給我買!”

“媽媽……”

媽媽……媽媽……她尤寶珍在五歲的女兒眼裏,就是個什麼都會說好、然後又什麼都會忘記的不負責任的媽媽!

尤寶珍抿了抿嘴,一早就不順,她的火氣也上來了。但她現在對女兒來說,有,且僅隻有唯一一個優點了,那就是,媽媽從不對她亂發脾氣。

所以,生氣了的尤寶珍什麼話也不說,她沉默地把女兒的小辮子綁好,然後沉默地帶她去洗漱,再沉默地任她吧唧吧唧地說了一大堆後,才不甘不願地拿起牙刷開始刷牙。

終於得了片刻寂靜,尤寶珍撫額。她有時候很奇怪,尤橙怎麼會那麼羅嗦,明明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屈指可數,但有些東西還是通過基因遺傳了下來,比如莫名其妙的數落,也比如無休無止的羅嗦。

尤寶珍是一個很幹脆的人,說話幹脆,行事幹脆,做起事來也爽脆利落。她以前很容不得別人羅哩叭嗦在她麵前講一大通廢話,但現在,有尤橙在,她居然硬生生給磨練出來了。

尤橙終於在尤寶珍耐心告謦的當口,完成了所有出門前該做的事情。

尤寶珍幾乎是提著女兒快步出的門。

把女兒送到幼兒園,她於是急急忙忙又趕去公司。今天有些廣告畫要製作安裝,下午六點前要交貨,晚上安裝。客戶是旅日歸來的,學的也是日本人的那一套,出了名的挑剔和毒辣。

這些年,她其實很慶幸,摸趴滾打下來,雖然沒有男人,但總算在培養女兒健康成長的同時,她還有了自己的事業。

隻是說起來相當諷刺,離婚以後她賴以維生的活計居然也是前夫曾經最拿手的東西。

她甩甩頭,前夫前夫,她今天想他的次數太多了。

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或者是因為那幅廣告,每次去交差她總是惴惴不安,要不是看在利潤相當可觀的份上,她真想不做了。

但這社會,有奶便是娘,他出得起高價,自然也可以要求得到最好的東西。

乃至到了公司,不安終於變成了現實,製作部小李迎頭走上來跟她說:“珍姐,噴頭壞了。”

尤寶珍幾乎吐血,問:“什麼時候壞的?”

“剛剛。”小李撓頭,“我看過了,沒法修,我們最近用得太狠了。”

太狠了,她當然知道太狠了!現在是中秋臨近,國慶將至,不趁這時機好好做一把生意,十月一過,十一月淡季一來,喝西北風啊?

尤寶珍沒想抱怨,跟下麵的人報怨也實在有欠風度,一邊走過去做最後檢查一邊沉聲吩咐:“通知艾微,打電話去振宇問問我們的配件都快遞過來了沒有,什麼時候發的貨,然後查一下快遞單,看貨什麼時候能到。”再看了下時間,接著說,“你們把已噴繪出來的先上裱、製作,餘下的都發給BA吧。”

小李聽到這裏有點猶豫:“BA要價好貴的,這樣我們就沒多少利潤了……”

尤寶珍回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都這時候了,是利潤重要還是信譽重要?”

這樣的尤寶珍,誰也招架不住,小李縮了縮頭,回身做事去了。

不過BA也真是狠,拿定了尤寶珍退無可退,以要求太高為名逼得她不得不以零利潤轉手。如此緊趕慢趕,萬萬幸在五點三十分的時候一切都製作完畢。

尤寶珍親自送貨,在路上出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車禍,兩車相撞,無人員傷亡。事情本來可大可小,但對方喝了酒,一個勁地胡攪蠻纏,尤寶珍幾乎崩潰。

看看時間,也管不得這邊,隻囑咐了一同前去的艾微負責處理,另外叫了車急急卸貨趕送過去。

到底還是遲了十多分鍾。

對方好鄭重的架式,老總方秉文親自坐鎮堂上。

尤寶珍顫顫微微地過去,方秉文說:“尤小姐好信譽,足足比約定時間晚了十五分鍾呢。”

自從比爾蓋茨的金錢拿時間換算後,全天下的有錢人都喜歡拿時間比價,這位方總也不例外,冷冷地說:“尤小姐或者覺得十五分鍾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對我們公司來說,一溜人就等在這裏等你出片,所有工作全部停滯,更別說今天有重要客人到訪,你覺得,這十五鍾裏你耽誤的是多少金錢?”

尤寶珍沉默,目光盯著方秉文上下起合不停的嘴唇,死死地抿緊自己的嘴——如果不抿緊,她害怕下一刻自己會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來。

今天一整天,真是太混亂。

方秉文的金錢,她自忖賠付不起,所以隻能裝孫賣乖,心裏卻暗自幸災樂禍:“有這時間嘮叨,不知道又該損失多少!”

也虧了她這點鴕鳥精神,方秉文最後,隻扣了她一點貨款作數。

對方質檢員貨物驗畢,拿著單子上來找方秉文簽字,也陪著一起聽了半天。等出來,質檢員走在尤寶珍旁邊笑著說:“沒關係,今天損失的,明日再賺回來。”

這等安慰,尤寶珍聽了很是舒坦。

今天一團混亂,處處都是抱怨,處處都是牢騷,還沒有人這麼真心實意地送來安慰。尤寶珍很是感激,回了一個虛弱的笑說:“隻是無端牽連了你。”

他笑著擺擺手,還想說話,電話卻又響了。

尤寶珍晃晃手機,道了個謝謝又說了聲再見,轉到一個僻靜角落裏聽電話。

是尤橙幼兒園的老師,就算平日她沒少拿禮物打點,這回也忍不住動了脾氣,說話冷而衝:“尤小姐,請問尤橙你還要嗎?”

啊,她看看表,已經是七點過一刻了,離幼兒園最後接送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

免不了又是一陣道歉,並承諾:“十分鍾一定趕到!”

掛了電話,她撫額,趕得到才有鬼,隻怕坐火箭都夠嗆,除非能夠移形換位,念個咒語就到了對方那裏。

然後又是艾微打來電話,說是交警要她明日過去處理,搞不好罰分事小,因為她臨時脫逃,一不小心就要打回重考。

尤寶珍再忍不住,當即摔了電話罵了句國罵,對著牆壁呲牙裂嘴,抓耳撓發,捶心頓足好一頓發泄。

還沒收拾心情,表情還未歸位,頭發就更是被她抓得亂七八糟,總之她覺得此時的自己從裏到外都糟糕透了,但更讓她覺得糟糕一千一萬倍的事情是,一回頭,就看到前夫卓閱站在那裏。

神清氣爽,氣宇軒昂,人模,狗樣。

在尤寶珍看來,世界上最可恥的事情就是,當你狼狽得一敗塗地的時候,對手卻趾高氣昂春風得意地站到你麵前。

尤寶珍從不怨天尤人憤世嫉俗,但這回兒她也忍不住罵了句時不我與,天瞎狗眼!

她整了整頭發,雖然整或不整都一樣糟糕,然後又盡可能把自己錯位的五官歸位。

尤寶珍看著眼前的男人,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對方卻根本就不屑回應。

尤寶珍又很想罵娘,今天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考驗她的耐心與耐力。

幸好方秉文及時從總裁室裏迎出來,看到亂七八糟的尤寶珍也站在那裏,忍不住皺眉,但好歹修養風度還在,憋著氣還是問了她一聲。

雖然聲音凍得死人,但尤寶珍此刻聽來也是天籟,趕緊說:“不好意思,站在這裏接了兩個電話。”然後又補充,“我現在有事要回去一趟,晚上的安裝我會親自過去。”

方秉文的口氣淡淡的:“最好是這樣。”轉而對著卓閱笑,“卓總醒來很久了?我們訂了越香樓,要不要現在就過去?”

卓閱淡淡地應了聲好。

聲音清越,和尤寶珍記憶裏的沒有任何差別。

進得電梯,尤寶珍還在發呆,卓閱卻忽然探出頭來:“尤小姐不用一起下去?”

他叫她尤小姐,淡漠而平靜,恍似陌生人。

尤寶珍突然笑了笑,然後也平靜地站了進去。

電梯裏,方秉文和卓閱探討晚上如何安排,當著女士的麵,一點也不羞恥地問:“一條龍怎麼樣?”

所謂的一條龍,就是吃喝嫖賭玩。

尤寶珍在心裏冷笑,鍍金歸來的方秉文,再怎麼心高氣傲還是要入鄉隨俗!

但由此也可看得出,卓閱定是方秉文眼裏的大客戶。

尤寶珍倒不知道他已經成功到如斯地步。

卓閱貌似考慮了下,然後沉聲一笑說:“吃過飯再說吧。”

尤寶珍再度冷笑,想去就去唄,擺什麼清高模樣。

正想著,方秉文卻突然問她:“尤小姐要不要一起去?”

她唬了一跳,和這些人吃飯,她會消化不良的好吧?而且想到女兒還在幼兒園,又是一陣頭疼,趕緊拒絕:“不用了,謝謝。祝二位用餐愉快。”

電梯“叮”地一響,地下一樓到了,尤寶珍望著暗黑的地下室著實崩潰,她想什麼去了?她的車根本沒有開過來好吧。

要死了要死了,真是越忙越添亂。

她從來沒有這麼不冷靜過。

卓閱和方秉文,靜靜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投進黑暗裏。誰也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也是,她本來就是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可心裏還是憤憤的,說不出道不明的鬱悶!她按電梯,再上一樓,轉出大門。等車的時候,方秉文也正好開車出來,卓閱坐在後座,目視前方,目不斜視。

尤寶珍接到女兒,回到家裏已經八點多了。

幼兒園的老師很明顯已經出離了憤怒,連她遞過去的小禮物都不要了。尤寶珍有點冤枉,她本想買好一點的東西賠禮的,可太急了,再騰時間去選禮物估計老師會直接把尤橙給扔了出去。

多數都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尤橙倒無所謂,她在車上繼續不停地和尤寶珍講她在幼兒園的事情,一會說:“媽媽,我也想到台上跳舞。”

一會又說:“媽媽,江一帆說明天要請大家去他家玩兒,你會送我去嗎媽媽?”

或者討論:“媽媽,回去我們看什麼好了?小叮當?啊,不行,要不就黑貓警長吧。”

尤寶珍應了,她家裏的電視已經欠費好久了,她也懶得去交,回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把電腦打開,然後給尤橙把動畫片放好。

沒有安頓好尤橙,她什麼事也做不了。

動畫片放好,尤寶珍卷起袖子進了廚房。她喜歡在家裏吃飯,不到萬不得已,她一般不會帶女兒出去吃,隻是她時間不定,所以總是有時間的時候就盡量多做一些。

今天的菜還是昨天做好了的。

一盤已煎好的魚,放鍋裏蒸一蒸就行了,一盤絲瓜肉丸湯,兩母女的菜簡單而隨意。

魚才下鍋,尤橙跑進來叫她:“媽媽媽媽,又卡住了。”

尤寶珍點好火過去,心裏報怨,迅雷什麼時候也這麼爛了,放著放著就沒了圖像隻有聲音,下次還是問問小李有什麼更好一些的好了。

走過去,電腦上還在放著,隻是屏幕黑了,很顯然是她沒有消掉屏保。

她教女兒看一會要按按鼠標,點開來,尤橙指著另一個動畫片說:“媽媽,我不看這個了,我想看這個。”

於是點開,沒看兩分鍾,又叫她:“媽媽,媽媽,這個不好看,我要看《哪吒傳奇》了。”

她總是這樣,挑剔個沒完。

尤寶珍換成《哪吒傳奇》,然後蹲下來看著尤橙說:“寶貝,媽媽要做飯,不能老跑來跑去。而且人不能喜新厭舊,是自己選的,不好看也要先看下去。”

尤橙瞪著她的大眼睛,她眼睛很漂亮,漂亮的雙眼皮,睫毛長而密,這一點完全不像尤寶珍,女兒身上凡是長得好看一點的都遺傳自她的爸爸。

這回這雙酷似卓閱的眼睛笑了笑,尤橙說:“好的,我知道了,媽媽。”

她應得很乖巧,但也隻是應得乖巧。

把肉丸放進鍋裏,尤寶珍嚐了一下魚肉,嗯,蒸的時間長了些,肉有點老。

可也沒辦法了,將就著吃吧。

那邊尤橙又在叫她:“媽媽,媽媽!”

很大聲氣的。

尤寶珍氣也上來了,沒好氣地應一句:“又怎麼了?”

但也隻是沒好氣,並沒大吼大叫,盡管她很想很想了。

尤橙這回沒說要換動畫片了,她說:“我餓了,什麼時候可以吃飯?”

……尤寶珍的火氣一下就滅了個幹淨。

她總覺得自己對女兒有所虧欠,才三歲的時候家就散了。到現在,女兒心目中的爸爸永遠是電腦視頻裏那個摸不著的人像,以至於有一天有人問她:“小朋友,怎麼隻看見你和媽媽啊,爸爸呢?”

那一定是懷了惡意的問話,一個家裏男主人長期不出現,還有什麼好問的?

不是死了,就是離了。

尤寶珍很惱火,尤橙卻淡淡的,一點什麼表情也沒有,反而很驕傲地回答:“啊,我爸爸在電腦裏。”

自從半年多年她開始在網上和卓閱聯係的時候,尤橙就覺得,她爸爸在電腦裏。

五歲多了,她還覺得爸爸應該就是在電腦裏生活的,逗她唱歌,逗她跳舞,逗著她笑,講一些幼兒園裏聽不到的好笑的笑話。

除了爸爸,尤橙還欠女兒陪伴的時間,因為生意,她多數四處顛簸,要麼是把女兒托給好友代管,要麼就是帶著她到處奔走,手裏塞給她一個掌上電腦,看動畫片,玩遊戲。

她沒有時間蹲下來安安心心看她跳過一支舞,也沒有時間陪著她看完一集動畫片,電視裏放喜羊羊和灰太狼的時候,她認不出誰是沸羊羊誰是懶羊羊,她答應了她很多東西,但多數她都沒有做到。

因為她忘了,即便沒忘,她也沒有時間去為她做到。

吃完飯,尤橙開始做幼兒園裏布置的作業,尤寶珍順手搞了搞衛生。

看看時間,九點鍾了,九點半廣告畫開始安裝,最遲她十點要過去一趟。

她蹲下來,陪女兒把那些題目一一做完,尤橙的字寫得很一般,大大的占滿了整個格子,有些還歪歪扭扭的,尤寶珍還從來沒有見過有誰把a也寫得那般大的。

但她不想糾正女兒。是誰說的?好像是尤橙的爺爺曾經說過,小孩子學寫字的時候寫大一些,長大了寫的字才會大氣,才會好看。

尤寶珍很相信,因為尤橙的爺爺本身就是個老師。

尤橙雖然耐性不夠好,但做作業的習慣一直都還不錯,除了老喜歡拿卷筆筒削筆,基本上真正寫起字來還會一氣嗬成,這一點,是像她的。

九點半,尤寶珍給女兒洗了澡,然後上床,講故事,哄她睡覺。

哄尤橙睡覺是個大問題。

尤寶珍講完第一百二十個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尤橙還在要求:“媽媽,再講一個吧。”

尤寶珍隻覺口幹舌燥,說:“不講了,寶寶要睡覺了。”

而且她也實在是編不出了,誰肚子裏有那麼多貨?一天晚上講兩個命題故事,她又不是喜羊羊和灰太狼的編劇。

尤橙聽她這樣說,看著她:“媽媽,你又要出去嗎?”

她雖然小,但是她看到了尤寶珍臉上的急切。

尤寶珍有點慚愧:“寶寶好好睡,等你睡著了媽媽再走,很快就會回來的。”

尤橙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她相當體諒。

或者,也是不得不習慣。

尤橙聽話地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露在外麵,溫柔而美好。

尤寶珍換好鞋子,檢查了下包裏的東西,鑰匙,錢包,電話,都帶齊了。

手堪堪摸上門把,門鈴響了,這個時候,誰會過來?

打開,卻是最不應該出現的那個男人。

前夫卓閱。

“你要出去?”卓閱問她,眉頭微皺,狀似不滿。

尤寶珍沒理他,他已經沒權力來幹涉她的生活。而且他不覺得很明知故問?明明在方秉文公司的時候她說過晚上廣告畫安裝她會過去。

她堵住門口,語氣很是冷淡:“尤橙已經睡了。”要探視明天請趕早。

“尤橙,哼,尤橙!”卓閱冷笑,“你還當真給她改了姓了。”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她還是那麼倔強,生氣的時候嘴唇抿得緊緊的,做事毛毛躁躁不注重細節的習慣應該也還是沒有改掉,頭發至今還亂七八糟地趴在頭上,有幾縷已經掉了下來,垂在她白皙的鎖骨處。

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也沒什麼改變。

隻是女人味一點沒增加,反而長了幾分冷硬的幹練。

“你就這樣把橙子一個人扔在家裏?”

這個她沒法不回答他,他是孩子的爸爸,尤寶珍心不甘情不願地撇過頭去:“我很快就會回來。”

卓閱暗諷:“你就不怕她醒來家裏沒人會哭?我記得,你不是最舍不得她哭的嘛!”

尤寶珍怒氣微微上揚,他以為他就是個好爸爸麼?在女兒身邊三年,他花了多少時間陪她?這時候倒來冒充好父親了,於是硬梆梆地頂回去:“她已經習慣了。”

是的,已經習慣了,包括她尤寶珍,都習慣了不再依靠男人。

尤寶珍再看看表,她沒時間跟他在這裏窮磨:“尤橙已經睡了,你要看她,約個時間我帶她出去。”

看來,他也不會那麼快就回去的。

卓閱說:“不用了,我晚上在家陪她。”

說這話,口氣自然,一點也沒有即將要進到人家家裏的自覺。

尤寶珍氣極,不得不提醒他:“這是我家!”

“我知道。”卓閱的口氣雲淡風輕,“也是我女兒家。”完了指著外麵隨自己過來的行禮,“我還打算住在這裏,你是二室一廳吧?你還沒有男人吧?給我一間,當然,我會按酒店的客房價格算錢給你,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尤寶珍幾乎想尖叫,這男人還是這麼的自以為是:“誰要你的臭錢?而且,我根本就不允許你住到我家裏來!”

“也是我女兒的家裏。”卓閱很認真地糾正她,“我的錢跟你的錢一樣都是人民幣,一點都不臭。更重要的是,我很難得來這裏一趟,所以,你不能剝奪我和女兒的任何一點相處的時間。我請你不要忘了,當初我們的離婚協議上也寫著,我可以隨時隨地隨處自由地探視和陪伴我的女兒,否則,我可以要求要回她的監護權和撫養權。”

尤寶珍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你是可以,但是不代表就可以住到我家裏!”

“哦,是嗎?”卓閱微笑,“尤小姐,你是要繼續跟我探討我應該怎樣行使我對女兒的探視權嗎?或者,你已經不需要去看看你的廣告畫安裝得如何了?啊,我記得,方總好像說過,他等下也要親自去看一看的。”

“我日!”尤寶珍再忍不住,罵了最不堪入耳的粗口。

卓閱卻依舊雲淡風輕,眉尖微挑,笑了一笑說:“我,你還日得到嗎?”

尤寶珍幾乎是恨恨地摔門而去,甚至都沒法顧忌到此舉會不會吵醒剛睡著的尤橙。

卓閱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挑起她的怒火!

如果現在回想,離婚那一年,尤寶珍記得的,也隻是她和卓閱之間無休無止的吵架,還有做愛。什麼事情都能吵,對女兒的教育態度,飯菜裏放多或放少的油鹽,看電視的音量,等等等等。但每次吵完,不出一日,卓閱便會跟著求歡,她抗不過他,於是屢屢讓他得逞,於是事情總是沒有解決,然後最終爆發,不可收拾。

她離家出走,家裏的一切都不管不顧,尤橙上幼兒園她也不管,卓閱父親生病需要照顧她也沒理。她隻記得她在抱怨結婚四年他依舊一事無成的時候,卓母口氣很衝地對她說:“你自己也是半斤八兩!”

她那時候是火爆脾氣,回家後做什麼都是萬般皆不順,這一句話幾乎一點就著,她差點氣得跳了起來:“我半斤八兩,你問問你兒子,認識他以後我都做什麼去了!”

懷孕!墮胎!結婚!生子!帶孩子!然後是他離職想回來創業。尤寶珍大學一畢業就認識了卓閱,相識三年後結的婚,其間不停地懷孕,又貪著年輕不想要,於是墮胎。可總是不小心又有了,墮完第三個,到第四次懷孕的時候,他們自己也不敢了,於是結婚,生孩子,帶孩子,她幾乎沒有好好地做過一份工作。

這樣的她,哪還有可能賺錢,哪還有可能談論事業?

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休養,休養,然後看卓閱在家裏做設計稿。她已經算是上進的了,多數時間不得不辭職失業在家的她,自學好了幾款設計軟件,幫著卓閱做一些簡單的設計和製作,他們還想她怎樣?

卓母,也是當時她的婆婆說:“是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誰?”

怪得了誰?

所以,一切責任都是她的!她不該婚前就跟他同居,就算同居,她也不該縱容她兒子,做愛的時候應該拚死抵抗,不戴套套堅決不讓,哪怕強奸也不讓;她更不該在卓閱人生最低潮的創業準備期裏埋怨他,和他吵架!她應該自己就很有錢,如果沒錢至少娘家也要有錢支持她,她應該賢惠地站在他身邊,陪著她,無怨無悔地接受他一日三變的主意,陪著他一起想象那些存在或者根本就不會存在的困難,然後虛度一寸寸光陰,等著鬥誌完全耗去!

尤寶珍當時幾乎氣得暈了,她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那麼多話,也從來沒有在婆婆麵前講過那麼難聽的話,婆婆沒有她那麼好的心理素質,當時就氣得暈了過去。

隻是,尤寶珍那時候不知道,她說完那些話,就摔門而去,離家出走了。

三天後,她才知道世界天翻地覆,回到家裏的卓閱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離婚吧。”

離婚吧。

不可婉轉,決絕非常!

至今想起來,那些往事裏,已沒有了一點甜蜜,尤寶珍甚至懷疑,卓閱是否真的愛過她。或者,他隻是無可奈何,因為她為他墮胎太多次,他無法棄她而去。

她沒有做任何挽留。

因為都同意,很多事情很好商量,他們是從廣州回他家鄉準備創業的,還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所謂的共同財產就是銀行裏的一筆存款,數目分明,平分幹脆。

尤寶珍隻強要了女兒,由她獨自撫養,不要他卓閱一點撫養費。

女兒一直都跟著外婆在她娘家長大,尤母舍不得,她也舍不得。

尤橙,那時候還是卓橙,自出生後和爺爺奶奶甚至爸爸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於是感情也很淡漠,卓家並沒有太過堅持。

卓閱隻提了一點,就是他剛剛說的,他可以隨時隨地隨處自由地探視和陪伴他的女兒,她不能拒絕。

尤寶珍對這個要求,她不能拒絕,她也不想拒絕。

離婚以後,她可以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但是尤橙不能。因為她不能告訴女兒說,她沒有爸爸。

她也不想把自己的怨氣都留給女兒,她何其無辜?家已經散了,還要去承擔大人之間的恩怨和怒火。

可卓閱,他一到她的地盤就毫不留情毫不客氣地惹怒了她!

尤寶珍再回到家裏已經是半夜一點多了。

卓閱占了她的大床,和尤橙睡得正香。

她拿了睡衣去洗澡,洗澡間裏卓閱的衣服毫不客氣地丟在桶裏她昨天還沒有洗的衣服上,仿佛和他的人一樣,羈道而囂張!

尤寶珍惱火得恨不能衝進房裏去把他揪起來扔出去!

為什麼都離了婚了,她還要這樣縱容他來欺負她?

翻翻白眼,她估量了下形勢,決定還是暫時先忍了下來。暗忖明天一定要先跟他好好談一談。總之,他不能住在她的家裏,她隻要一看到他,就會想起很多很多難堪的讓她難以釋懷的往事,相信他也一定有同樣的感覺。所以,為了彼此的心情,他都應該住出去。

被子都有現成的,尤父尤母每年都會過來住幾次,有時候她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尤母也會來幫她帶帶孩子。

但今年不行,她哥哥剛生了二胎,尤母要幫忙照顧。

尤寶珍累得要命,今天一整天都像在打仗。不,應該說,自從離婚後,她每一天都過得像在打仗,而且炮火永不停熄,直壓得她喘不過氣。

身體都在抗拒再行勞累,尤寶珍準備就在沙發上窩一晚算數。

她睡不著,雖然疲憊而困倦,但也已經過了最困的那個時候。

洗澡的時候頭發被打濕了些,垂在後頸窩裏濕膩膩的不舒服,她也沒有打算去吹幹。茶幾的底盒裏有一包香煙,MILD SEVEN,是朋友小敏去日本旅遊時帶回來的。

小敏說,單身的女人,至少要找一樣東西來抒解寂寞。

她很少吸煙,但也會吸,以前她挺鄙視女人抽煙,就是男人抽她也不喜歡。和卓閱還在一起的時候,每次他一抽她就給他記數,然後說,你抽多少根煙,我就出去跟人賭多少次博。

卓閱不愛也不擅抽煙,除非應酬,但她卻很喜歡打麻將,誇張的時候一打一整天也不覺得累,卓閱對此深惡痛絕。

所以隻是喜歡,偷偷地偶爾跟朋友去玩幾圈,那時候是真的玩,小打小鬧,而現在,時常會去打,但已不是賭,而是人情。

她抽出一根煙退到陽台邊點燃,夜色沉靜如水,整個小區都安安靜靜的。近來的房價越漲越離譜,她奮鬥了兩年多,六十多平的房子,她也隻付得起一半。

還有女兒要培養,學特長的花銷也不是一點兩點,她不想心疼,但總歸是要她不遺餘力才能做到。

雖然言明不要卓閱一分撫養費,但除了第一年的時候他確實一分沒付之外,從第二年開始,他給她老家寄去了一張銀行卡,按月會打一定數目的錢進去。

尤寶珍從來沒有看過裏麵有多少錢。

她說過不需要,她便不會動用,等尤橙大了,她若想要,給她就是了。但現在,女兒是她的責任,隻是她一個人的責任。

兩年多過去,卓閱顯然比她混得要好,連方秉文那樣的人都要努力去討好他。

隻是不知道他現在做的是什麼?

尤寶珍記得那會他一時說想先找份事做,一時說還是做老本行廣告,人脈關係都是有的,隻需要尋個地方開始,但他又說這東西複製性不強無法做大;於是想去鄉下開生活超市,並帶動一路,慢慢以連鎖供貨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