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色的衣袍鑲著金邊,繁複精致的雲紋襯出如玉的臉盤,我看著眼前男人,往日清亮的眼中蒙上層層的霧靄,才驚覺,對於這位我曾經以為會攜手一生的良人,我竟從未看透過他。

纖長如竹的手指遞過一樽酒到我麵前,不需要話語,我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唇畔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我看著他,又像透過他看著往日的回憶,幽幽地道:“於致遠,夫妻八年,這就是你給我的結局嗎?”

他沒有表情,隻是淡淡地吐露道:“這杯中的夢曉,每一滴都價值千金,讓你這般死去,已經是看在你我相識十多年來你對我的諸多助益上了。”

垂下眼瞼,我的目光停留在停留在他手中的杯盞上。

杯中的液體呈現出一種琥珀色的金黃,襯著從窗縫中灑落成碎片的夕陽的光芒,讓我的心境變得格外蒼涼。

夢曉,一夢不覺曉。

這千金難求的劇毒,喝下之後就好像睡過去一般,沉浸在夢中再也醒不過來。

還記得當年,我是怎樣歡喜的披上紅嫁衣,當時又怎麼會知道,如今會落得這般結局。

我不再言語,伸出手接過杯子,掩袖仰頭咽下。有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裙畔上,破碎晶瑩,一如我此時的心情。

隻是於致遠,你永遠都看不到,我的淚。

力量漸漸地流失,我望著眼前的男人,隻覺得越來越困,用最後的意誌支撐著,向他乞求道:“抱我去床上躺著,好嗎?”

他沒有言語,起身抱起我來,越過層層帳幔,將我放在了寢床的正中央。

我已經睜不開眼睛了,意識也漸漸模糊,待感覺到他放下我之後,我用最後的力氣喃喃囈語道:“七哥哥,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舍得讓我難過?”

我沒有聽到答案,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囈語,有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便陷入了夢中。

夢中的女子穿著大紅色的皇後朝服,一步步地拾級而上,待到達未央宮的大殿前,推開大門,一片火海撲麵而來,她一步步地走進去,到了大殿正中央後停了下來,緩緩轉身,仿若透過我看著我身後的什麼。看到那張臉我才驚覺,那女子就是我。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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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的起身,不斷喘著粗氣,耳邊傳來二更的梆子聲,才發現身上一身冷汗。

床的裏麵,妹妹睡得正香,黑暗中我借著月光看著自己的手,不複之前的纖細柔嫩,小手胖胖的,手上還有因為做針線而留下的繭子,明顯是幼童才會有的手,已經半個多月了,我才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一個京郊小鎮的普通家庭的九歲女孩身上。

睜著眼躺在床上直到天亮,耳邊傳來不知名的小鳥的啁啾聲,春天,勃勃的生機,萬物欣欣向榮,我也開啟了新生。

半個多月前,皇後邢氏急疫薨逝,帝哀之,三日未進滴水,守於椒房殿。眾臣群跪而諫,帝始出。後命禮部擬詔,昭告天下,追贈諡號孝純明莊文昭皇後,封邢氏親妹邢修容為邢貴妃。

而我在被賜死的第二天早上醒來,卻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女童。原本的女童從屋頂摔下傷了腦袋,昏迷了一整夜,第二天醒來就變成了我,但我卻很奇怪地擁有了女童的所有記憶,莊周夢蝶,夢邪?非邪?

一杯夢曉,讓我弄不明白,究竟哪一世是夢?

於致遠,此生,我們不會再相見了吧?

放開我的手,你是否後悔過?

是否一定是先愛上的那個人,總是比較受傷?

但是無論如何,感謝上蒼,讓我有再次重生的機會。

這一世,我絕不會再在他人愛上自己之前先愛上他人。

是否這樣,會比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