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鈴蘭決定要做的事,別人反對得再激烈些,也是攔不住的,我也攔不住。
次日便見到瓔珞,年不過二十的年輕女子,杏黃衣裳,容色隻尋常,不能和鈴蘭比,但是她站在那裏,你就不能不看到她。我凝視她良久,終於意識到,那是因為,她有極黑的一雙眼睛,眼睛裏煙水沉沉,就仿佛吸收了過多的夜色,讓人心神恍惚。
恍惚想起,我其實是見過這樣一雙眼睛的。
那是秋天的時候。
江南的屋頂斜鋪著深青色的瓦,像魚的鱗片,站在屋頂上四下裏張望,草木蕭蕭,有人踏風而來,於是我鬆了一口氣,月色如驚濤駭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我想起深夜的海,海上朝來暮去的潮汐。
我於是枕著自己的雙臂,慢悠悠同她說起無雙城:“無雙城依海而築,城高百尺有餘,方圓千裏,隻有靠海的一麵沒有遮礙,因為下臨懸崖,海還在懸崖之下,一望無際。我每晚都從懸崖攀下去,聽潮水一次一次衝上來,又一次一次退下去,月光在海麵上蕩漾,照著雪白的浪花,也照見海沙平滑如鏡,細軟如絹,很遠的地方有人唱歌的聲音,他們說是鮫人,但是我從來也沒有見過……”
那時候我希望有一個安靜的女子陪我坐在海邊,看潮水撞擊礁石,聲如雷霆,形如碎玉。我這樣想,但是終於沒有說出口,隻懶洋洋地問:“你呢?你小時候住在什麼地方?”
“我?忘了。”
我氣得坐起,拿劍鞘去敲她的頭,卻見她睜著極黑的一雙眼睛瞧著月亮,月華淌在她的眼睛裏,泛起淡銀色漣漪,寶光流動,直如秋水一般,心裏不知怎麼一蕩,輕吻上去。忽然腳下哢嚓輕響,青瓦碎裂,我從屋頂掉了下去。
仿佛過了千年萬年那麼久。
她的聲音像從九天幽寒之地傳來:“蕭繹,蕭長老,你就打算這樣逃亡一生嗎?”她說得並不慢,但是竟仿佛一字一句從齒縫裏擠出來,一字一句如鋼針紮進我耳中,然後落地,如金石。
一絲塵埃溫柔地從頭頂落下來。
我仰頭看去,朗朗的月光朗朗鋪了一地,沒有她的影子,也許是為那銀光所化,朗朗乾坤,並無鬼祟立足之地。
我和她,是這個江湖的鬼祟。
“蕭城主,”冰涼的手指搭上我手腕寸關尺處,瓔珞微笑,“請允我為您探脈。”
我瞧著她的笑容,又看一眼靜立一旁的鈴蘭,問:“我能說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