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陽越聽越糊塗,“怎麼你們扯著扯著就扯到鬼魂呢?你們不都是無神論的嗎?”
燕長鋒輕笑了下,說:“這個鬼魂說法隻是個指代而已,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趙小姐所說的腦部電磁波。”
趙利蕊神色凝重地說:“其實我倒有點懷疑這個世界真的有鬼魂存在。”她看著蘇陽臉上的驚訝之色,苦笑地說:“你別這麼副表情。我隻問你一件事,在你的印象中,世界上哪些文化中存在有鬼魂的說法?”
蘇陽皺起了眉頭,說:“佛教中有因果輪回之說,做惡事的人死後要下地獄,就是相信人死後會進入另外一個世界;道教相信人會成仙升天,就是承認這個世界除了人世外,還有另外一個異度空間;古埃及嘛,那些法老製作木乃伊,修建金字塔,為的是引導靈魂升天,為某一天複活做準備,所以說,他們也相信人有鬼魂;基督教認定人死後,其靈魂可上天堂,也可下地獄……咦,好像全世界各地的人都信奉人死後有鬼魂存在。”
趙利蕊點了點頭,說:“不錯。心理學對這種全世界共同流行的文化有一個說法,叫做文化原型,它涉及到一個集體潛意識的探討。什麼叫做集體潛意識呢,就是我們每個人的意識中,有一部分是屬於個體的,但還有一部分,是與某個團體甚至全世界的人類共同享有的,比如人類生來對水的依戀之情,還有對子宮的回歸渴望。”
看著蘇陽和燕長鋒迷惑的眼神,趙利蕊不得不對“集體潛意識”進行深入解釋:“就以子宮的回歸渴望來說吧,你們說,人類最安全、最舒適的睡覺姿勢是什麼樣的呢?”
蘇陽做了一個手腳蜷縮起來側臥的姿勢,“是這樣嗎?”
趙利蕊點了點頭,說:“不錯,那你有沒有發現它與胎兒在子宮中的姿勢很相象嗎?這就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內容之一。”
蘇陽和燕長鋒驚異地“咦”了一聲,承認趙利蕊說的有理。
趙利蕊繼續就“鬼魂存在”的理論進行闡述道:“如果鬼魂之說,隻是某一個地方、某一個人群的說法,那麼我們可以置疑其真實性;如果鬼魂之說是發生在現代信息高度互聯共享的時代,那麼我們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一種流行文化;但如果是它在全世界各地都流傳,而且是從遠古時代,在互不溝通的不同的人群和文化之間衍生而成,我們就得探討其背後所隱含的集體潛意識內容。”
蘇陽張大了嘴,“你的意思是,既然全世界這麼長時間裏都認定有鬼,那麼這鬼就一定存在?”
趙利蕊搖了搖頭,說:“也不能這麼說。因為人類的思維進化存在著一個過程,是從神話思維漸漸演變成邏輯思維的。在神話思維中,人遵循的是直覺;在邏輯思維中,人類已經誕生了理性。這兩者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樣的。比如在神話思維中,人們可以因為蘋果和月亮同屬於球形,而將兩者當成同類事物;但在邏輯思維中,人們可以輕易地將它們區分開。”
蘇陽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你講得太深奧了,而且我不明白這與鬼魂有什麼關係。”
趙利蕊長出了一口氣,說:“我想說的是,鬼魂的存在有可能是一種神話演繹,而未必是事實。就好像,幾乎在全世界所有的文化中,都存在著創世紀的說法,比如中國是盤古開天辟地,印度是梵天將宇宙從混沌中分離出來出天與地,《聖經》中講述上帝用六天的時間創造了世界。可是這些說法都屬於神話,起源於古時候人類對世界一種朦朧、原始的認識,也就是遵循的是神話思維。在原始人看來,天與地在天際處相互融合,仿佛是一個圓球,而且天清地濁。於是他們就認為,生命是在圓形的、混沌的宇宙中孵化出的。現實中有哪一樣事物最接近於這樣的宇宙起源認識呢?就是雞蛋!雞蛋是圓的,有個殼,其原本的形態是混沌的,而等到有一天生命出現的時候,也就是小雞孵出時,它就把雞蛋撐開,就好像天與地的分離一樣。我們可以假定,全世界都流傳著鬼神的傳說,是基於一樣的原理。”
向來冷靜鎮定的燕長鋒也瞪大起眼睛,“專業就是專業哪。趙小姐你快點說,鬼神的說法起源究竟是來自哪裏?”
“我說原始人的智力及對自然的認知能力遠比我們現代人來得低下,這點應該大家都沒有異議吧。對於原始人來說,他們很難理解一個原本在他們身邊活生生的人,突然有一天就死了,不動了;而一個原本不存在的人,有一天又突然出現在他們的世界裏。所以他們就把生與死直觀地理解成,死去人的靈魂跑到了新生嬰兒的身上,於是誕生了‘有鬼’的觀點。同樣地,他們很難理解,為什麼同樣是水,有的時候可以給他們解渴,送來清涼的沐浴,有的時候卻會泛濫肆虐,奪走他們的財產乃至生命。所以他們就會認定,這個世上存在著大力的神,這些神可以左右自己的生活乃至性命。這些原始的、粗糙的鬼神之論會被人類一代一代地遺傳下去,並被打磨,漸漸發展成為一種文化。可以說,我們每個人的記憶都烙印著人類曆史的痕跡,而絕對不會是你個人經曆的疊加。簡單地說,幾乎每個人都做過從高空中跌落的夢,心理學給出的一個解釋是,它是原始人類生活在樹上的記憶回放。對於原始人來說,從高空中,也就是從樹上跌落下來,是危險的,是致命的;而人類反複重複這一夢境,反映的是人對現狀的一種不安、焦慮心理。”
蘇陽失望地說:“繞了這麼半天,你又變成說鬼魂原本並不存在,隻是原始人的一種簡單想象?”
趙利蕊歎了口氣,說:“你不要這麼急著下定義。我隻能說,這隻是一種可能。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人確實是存在著靈魂。在古代人們心智比較簡單的時候,人可以見到鬼魂並與它們進行交流,所以才有那麼多關於鬼魂的記錄;但到了近代,人類的意識逐漸被各種知識所填充,離自己的本性越來越遠,或者套用一句通俗的話說,迷失了本性,於是就離原應屬於本性內容之一的鬼魂越來越遠。簡單地說,鬼魂是真實存在的,古代人和心境純真的人可以看見,而現代高級文明下的我們卻看不見。”
蘇陽越聽越糊塗,“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燕長鋒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你說的有幾分道理。據說小孩子多半通靈,可以見到許多平常人見不到的東西,隻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本領就逐漸消失掉。這與你的心境純真可以見鬼說法倒有幾分契合。”
趙利蕊臉上現出滿意的笑容,說:“不錯。其實說了這麼半天,我的想法就是:我們可以假設有鬼,也可以假設沒有鬼,我們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去作檢驗。”
蘇陽驚得差點將嘴裏含著的酒噴了出去,“檢驗?怎麼個檢驗法?找民間那些所謂通靈的巫師幫忙,或者玩請筆仙、碟仙的遊戲?”
趙利蕊不緊不慢地說:“如果朱素遺留在602裏的是一種電磁波的話,我們可以通過物理儀器來進行測量……”
蘇陽明白了過來,“可如果是鬼魂呢?”
趙利蕊目光迷散,說:“那就試著與她交流。”
“怎麼交流?”燕長鋒也來了興趣。
趙利蕊低頭想了想,欲言又止,最後長長歎息一聲,說:“我也不知道。”
蘇陽和燕長鋒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趙利蕊將兩人的失望之色盡收眼底,遲疑了一下,說:“或許我們……”
蘇陽聞言大喜,說:“你有辦法了?”
趙利蕊看著蘇陽熱切的眼神,心頭一顫,眼前閃過與蘇陽相逢的每一幕,所有湧到喉嚨間的話語又咽下去了。是啊,兩人經曆了這麼多的凶險,好不容易今天才平安相聚,自己又何必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幸福打破,將蘇陽重新推入危險之中呢。她頓了頓語緒,說:“不是,我是說,或許我們可以請我的導師過來幫忙。他對心理學的專業造詣應該能夠給到我們許多指點。”
燕長鋒注視著趙利蕊的神色變化,轉念了下,約略理解她的心情。若是在一個月前,隻要有任何一絲線索,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全力以赴,追查到底。但事過境遷,心事滄桑,他看著自己的傷腿,再看看趙利蕊與蘇陽兩人親密的樣子,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一切都該結束了……”
他以一種平緩的聲調說:“關於602的所有猜測與追查,就到此為止吧。我們以後都不要再提它,更不要將其他人牽扯進來。平安最好,平安最好……”
蘇陽眼中流露出迷惘之色,但心頭卻有一種如釋負重。他舉起了酒杯,“那好吧,就為我們劫後餘生幹一杯!”
趙利蕊舉起酒杯,“為我們的新生活幹一杯!”目光與蘇陽相撞上,有濃濃的柔情在交融。
燕長鋒微笑地舉起酒杯,“為你倆的美滿幸福幹一杯!”
那一夜,三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借助著酒精的麻醉,他們將朱素遺留下來的夢魘短暫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