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空曠街道,迷蹤迷巷,汙水處處;白茫茫裏濃霧不散,明明是日頭下,卻是光照不進,灰色裏隱伏著的,危難重重,殺機四伏。
孟沅隻知道自己在奔跑,跑到呼吸急促,胸口迸亂,腳下墜鉛。
可是不能停,四麵八方都有人圍追,步步逼近,就這樣陷進死地裏,白板的麵容,一張張都不認得,眼神凶猛,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們獠牙大張。
翻手從身邊的垃圾筒裏,她找出一個空酒瓶,在身後的牆壁上磕開,握著瓶頸,打算拚死一決。
“我絕對不會是任人宰割的可憐蟲!”她對自己發狠道。手指握得如此之緊,指節發青;手臂上被濺迸的玻璃碎片劃過,汩汩流下的,是鮮血,觸目驚心地鮮豔。她恍若未見。
“來吧,來吧……”她對著麵前的猙獰場景宣戰,“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我不會屈服。”
四壁的壓迫,開始退卻,聚攏時急來,退卻時緩慢。
頭頂有光線灑下來,豁然洞明,噩夢初醒。
白……眼前是一片耀目的白色,逼得人繚亂。對過的牆壁空蕩蕩的,隻餘了慘白,看起來陰森森地頗為滲人。頭上的屋頂顯得高遠,白中雜著灰,朦朦地一片慘淡,使人不寒而栗。眼睛刺痛,因為不能適應這一片來得叫人壓抑的色調,頭卻無法移動,略略一動都有昏厥的暈眩,手指似乎是可以動的,敲打在軟綿綿的布帛上,手腕卻是無力,一瞬間,像是鎮在了夢魘裏,恐怖、驚悚、然而逼真。
孟沅醒過來的時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裏,搜索記憶,也愈加茫然,好像剛剛還坐在辦公室裏,在電腦上敲打著一份文稿;卻又好像是在街道上行走,熙熙攘攘人潮中一路前行;仿佛有一個重要的文件,她急急忙忙趕去送的,又或者有什麼事情,等著她費神去處理……孟沅在頭腦中苦苦思索: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什麼?我在哪裏?這——是什麼地方?
手上有了一點力氣,她輕輕拍了拍身下,不錯,這是一張床,她正平平整整地躺在上麵,麵前晃動的仍然隻有一片模糊卻倔強的白色,周遭的環境用眼角掃到,還有另一張鐵床在旁,上麵被褥零亂,卻是無人。想轉頭去看另一邊,剛略一動就覺得頭痛欲裂,想撐坐起來,手上卻是一點兒勁道也欠奉,她廢然地試了又試,完全是無用功。“我真是撞了鬼了……”她喃喃道。
耳邊聽到一聲響動,接下來是門扇開翕的聲音,來自左手邊。不及考慮清楚是怎麼回事,她終於看到一張熟悉的臉龐:略長的鵝蛋臉,上麵嵌著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正從上麵俯視下來,那女孩子有著白晰的膚色,小巧的鼻子與同樣小巧的嘴,明明應該是嬌俏的,卻因為眉黛唇紅,從骨子裏透出一份豔麗來。那雙眼睛裏此刻全是關切的神色,她忍不住叫出聲來:“小眉?”
在她耳邊回響的是一聲喑啞的哼叫,一點也不像她的聲音,那個叫小眉的女孩子滿臉惶恐,一味地追問:怎麼樣?覺得怎麼樣?
她努力地吸了口氣,縮了縮身子,忽然腿上傳來一陣巨痛,痛得她咧開嘴抽搐出一個怪相,小眉嚇得半死,握了她的手一邊連聲問道:“很疼,是不是?”,一邊扭頭去找幫手。這個時候房門口又開了,放了一陣的風進來,孟沅眼尖,餘光看到人影一晃,像是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正從門口踱過去,旁邊跟著的護士正在仔細聆聽,頻頻點頭。
然後,她就看到了第二張臉:寬頜、勁眉、朗目,薄唇,富有英氣,乍一看好像是熟悉的,再一看卻又真的不認得。那男子正正經經地盯著她,讓她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見她眼光注意到自己,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道:“醒了?”小眉往旁邊讓了讓,他便拖過兩張椅子來,讓兩個人都坐下,那男子說著普通話,偶有個別字眼帶出著輕微的白話音,若不是孟沅聽得懂白話,也覺不出那些字音來。
那男子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傾,臉卻是側轉向小眉,對著兩個人說:“我剛才問過醫生,今天已經下班了,要明天才能拍片,看看骨頭有沒有傷——醒了就好。”他轉過頭來對住孟沅:“頭暈想吐的話,我馬上去叫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