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前的中國,信仰成了一個不能不談的話題了。
當人們堅定而自然地信仰著的時候,是不會想到討論信仰問題的。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信仰對人們來說還不成為一個問題。而對於問題,人們才會去思考和談論。正如當人們生活得有滋有味的時候,就想不到去詢問什麼是幸福一樣。因為那本身就是幸福。而當人們開始詢問甚至追問什麼是幸福的時候,大約已經是感到不幸了。
這個問題還可以這樣說:當人們自然而然地感受著人生意義的時候,他們也不會去追問人生的意義問題,而當人們想知道人生是否有意義的時候,大約是已經感覺到人生的無意義了。同樣,當前的人們之所以比較普遍地提出信仰問題,追問什麼是信仰以及人是否應該有所信仰等等,就是因為他們感到信仰的缺乏了。
但是,如果僅僅是沒有信仰,人們也不一定就會來談論信仰——假如他們能夠安於自己的無信仰的話。如果人們在沒有信仰的狀態中並不感到痛苦,不感到有信仰的需要或要求,那麼他們也不會對信仰問題表現出急切地想了解的欲望。在這種情況下,信仰就是一個過去了的、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了的東西。對於這樣的東西,也許有人會談論,但它肯定不會再引起人們密切關注了。總之,人們如果不受信仰問題的困擾,就不會更多地來談論這一問題。有許多的人,正是這樣,對於他們來說,談論信仰純屬多餘。如果所有的人或者多數人都是這樣,那麼這本討論信仰的書也就成為多餘的了。
但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也許人們願意安於無信仰狀態,但苦於做不到。這就是問題所在。許多人想拋掉信仰的重擔,卻又在短暫的輕鬆之後,被“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壓垮了。人們並不能安於自己的無信仰,而是經常地感受到了心靈痛苦。畢竟,心靈對於信仰的需要是誰也逃避不了的。或者是饑不擇食的信仰選擇,但這並不能真正使心靈找到歸宿。還有的人,極力地想保持過去的信仰,但又苦於不能回避現實。如此看來,信仰不是一個利利索索的問題,人們難以在全有或全無之間作清楚的選擇。這種關於信仰的痛苦或困擾,就使信仰作為一個問題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關於信仰,人們開始談論起來了。
信仰曆來不是一個日常性話題,它與閑言碎語無關。在聊天的時候,是不宜談起信仰來的。一方麵它過於嚴肅,容易破壞那種膚淺快樂的氣氛,因而顯得不合時宜。而且這一問題又不是很輕易地能談得清楚的,人們的意見往往難見一致。所以又有另一個方麵的不利因素,那就是容易引起意見分歧甚至衝突。信仰不是一個交際性的話題,而是與各自的心靈生活有關。因為它大致上不屬於那種可以隨意交流的信息。在人際交往中,人們可以談論政治,但隻宜談論政治事件或新聞,而不宜涉及政治信念;也可以談論哲學,但最好是談點哲學知識或者哲學智慧,卻不要涉及各自的哲學信念。
否則,交談就成了布道或者辯論。西方人在交際場合免談宗教信仰問題,因為他們可能搞不清對方的教派。而且在這樣隨便的場合談論信仰,也近乎對神靈不敬。如果把信仰也變成了“今天天氣哈哈哈”
這樣的話題,那信仰也就不成其為信仰了。因為,天氣雖然也與所有的人有關(不然大家就不會談論它),但誰都不必為天氣變化負責。
也許正是由於信仰問題的性質比較嚴肅,也比較嚴重,人們才並不輕易地談論它。或者說,在多數的情況下,人們有意識地回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