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尋頭的鬼子兵
凡是熟悉中國史的讀者,都知道1945年是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年份,因為那年日本天皇下詔書宣布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戰就此結束。這個故事就發生在那年,地點在江蘇省的太湖,太湖是大陸的五大淡水湖之一,麵積有2200平方公裏,湖中有大小島嶼48個,沿湖群山圍繞,江南名城蘇州、無錫離太湖不遠,坐船半天就可到。
故事要從一次失敗的押運任務說起。
1945年8月15日這一天,晴空萬裏,湖麵上行駛著一艘鐵殼汽艇,艇尾掛著一麵膏藥旗(老百姓對日本軍旗的戲稱)迎風飄擺,這是一艘在內河航行的小炮艇,艇長十餘米,航速15節,艇首有一門35毫米機關炮,平時用於長江水域的巡邏,在太湖上出現這麼一艘汽艇,倒是一樁蠻稀奇的事情。
駕駛員是一名叫五十郎的二等兵(在舊日本陸軍的十六級軍階裏,二等兵是最低的),此刻駕駛室裏有他一個人,他不停地打著哈欠。淩晨三點鍾,他被伍長從被窩裏叫起來,命令他即刻出發,執行一項任務。當時,駐紮在蘇州的部隊是小林師團,其憲兵隊下屬有一支水上巡邏中隊,五十郎就是中隊的一名駕駛員。
從蘇州進入太湖的河道叫越來溪,相傳春秋(公元前478年)吳越之戰時,越國的水師就是從這條水路攻入吳國的。按照命令,五十郎獨自駕駛這艘汽艇,經越來溪進入煙波浩瀚的東太湖,開了整整五個鍾頭,來到江蘇與浙江交界的一個叫小梅口的地方,然後用無線電台通知距此不遠的吳興市日本憲兵隊。
大約一小時後,一支車隊開到了小梅口,其中有一輛軍用卡車,帆布車篷把車廂捂得嚴嚴實實,前麵有兩輛摩托車開道,摩托車挎鬥上都架著機槍。從卡車駕駛室裏跳下一名軍曹(相當於中士),他蓄著仁丹胡,表情嚴肅,指揮手下的士兵,從車廂裏抬出一隻木箱子來。五十郎沒有下船(這也是命令的一部分),透過駕駛艙的玻璃,看見軍曹帶著五名士兵,小心翼翼把木箱子抬進了了船艙。五十郎一眼就認出,這是裝迫擊炮彈的專用木箱,通常可以放十枚炮彈,看得出箱子並不沉,所以裏麵裝的不會是炮彈。
究竟裝的是什麼呢?五十郎猜不出,他也不想知道,隻想太太平平跑完這一趟任務,最近戰局越來越不利,美國人在廣島和長崎各投下了一枚超級炸彈,死傷特別慘重,五十郎的夥伴們都在估計,這場仗,日本是打不下去了。
駕駛艙後麵是船艙,擠進了六個人,還有這隻箱子,軍曹對五十郎說了一句“去蘇州”,然後返回船艙,把門一關,再也不出來了。
由於汽艇搭載了人和貨,航速明顯放慢了,五十郎估計,返回蘇州至少是下午兩點。八月份,炎熱的夏季已近尾聲,在寬闊的湖麵上行駛,湖風席席,但是把六個人和一隻箱子關在狹小的船艙裏,隻靠一扇很小的汽窗來通風,五十郎知道會是什麼滋味,肯定又悶又熱,象蒸籠裏的饅頭。
船上的無線電一直開著(這也是命令的一部分),由於沒有吃午飯,五十郎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不過一餓,瞌睡蟲就趕跑了,五十郎輕鬆地把握著方向舵,猜想著回到駐地以後,會吃上一頓如何豐盛的午餐,他幾乎不用觀察水麵上的狀況,因為太湖裏隻有木製帆船,很少有機器船,漁民們老遠看見這艘架著機關炮的汽艇,都避之不及,生怕惹麻煩。
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它徹底改變了五十郎的命運。
這件事情的起因,是五十郎從無線電裏收聽到的一則廣播,正是日本天皇裕仁親自宣讀的《停戰詔書》,宣布接受中國、英國和美國三國政府聯合發表的《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可以想象,當五十郎聽到這則廣播時,是如何的目瞪口呆。
停戰了……投降了……可以回家了!!
自應征入伍,已在中國整整待了六年,做夢都想著老家鹿兒島,還有溫柔的老婆、七旬的老母……所以當聽到由軍隊最高統帥下達的投降命令,身為軍人的五十郎沒有絲毫的沮喪,反而欣喜若狂。要不是手裏握著方向舵,他會迫不及待地跑向船艙,把這個天大的消息告訴船艙裏的人,讓所有的人分享他的喜悅……
這時候,他明顯感覺在船的右側發生了一種震動,也許是觸到了什麼東西。
八格!五十郎暗暗咒罵。
風平浪靜的太湖水麵下,也有可怕的漩渦和暗礁存在,尤其是暗礁對行船極具威脅。樂極生悲,五十郎顯然疏忽了。如果真的撞上暗礁,船底進水,麻煩就大了。萬一船沉沒,船上的士兵怎麼辦?那隻箱子怎麼辦?自己恐怕難逃軍事法庭的製裁……
在宣布投降的當日,居然遭此厄運,絕對是倒黴!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不可思議。五十郎清楚地聽見從船艙裏傳來一陣弦樂聲……
咦!!有人彈琴?
有人把美妙的琴聲形容為“高山流水”、“大珠小珠落玉盤”。而在五十郎聽來,卻如同站在一座冰山前,徹骨之寒,穿透了五髒六腑。
五十郎不由打了個冷戰,心裏嘀咕:“難道他們帶著樂器?”
他決定去看看,於是把船暫停,鑽出駕駛艙。
汽艇不大,船艙就在後麵,咫尺之遙,就在接近船艙門的時候,五十郎看見了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姑且可以算“人”吧。
它身材高大,約有二米,長著一張青紫色的麵孔,眼睛大如雞蛋,幾乎占去臉部的三分之一,鼻子又扁又寬象猩猩,嘴巴卻細如一條縫(五十郎懷疑這張嘴能否進食)。它穿著一件大紅色戰袍,外麵罩著一套金燦燦的盔甲,象一位古代武士,手裏沒有兵器,懷抱著一把琵琶。
剛才的弦樂,一定是這把琵琶彈奏的吧?……五十郎暗暗在想。
五十郎站定了,不敢往前走,那個東西和五十郎對視了大概五、六秒鍾,轉身就走了,消失在船尾。五十郎想象不出那個東西是如何離開汽艇的,如果它跳水的話,應該發出撲通一聲,哪怕展翅飛走,也會有撲啦啦的聲音,可它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船艙的門半掩著,五十郎還沒有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
船艙裏血光一片,軍曹和五名士兵東倒西歪躺在地上,他們的頭都不見了,手裏握的三八式步槍就象小黃瓜被一切為二,斷成了兩截。
五十郎估計,他們的頭,連同武器,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齊刷刷斬斷的,否則一個個來斬的話,一是沒有時間,二是慘叫聲肯定不絕於耳,而他分明什麼也沒有聽見。
但是,他們的頭呢?
五十郎下意識地抬頭望去——若非親眼目睹,五十郎絕對不敢相信。六名帝國軍人的腦袋就象吸鐵石一樣被牢牢地吸在船艙頂上,排列整齊,左邊三個,右邊三個。六雙驚恐的眼睛俯瞰著五十郎,有的嘴巴緊閉,有的微微張開,好象要呼喊……
五十郎趕緊把頭一低,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