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就是張小龍,他瘋了般不停地繞著環形跑道奔跑著,臉上淌下的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
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不停地在雨中奔跑。不過,那個晚上他不是在大學裏的體育場奔跑,而是在赤板市的江濱大道上奔跑。他始終認為,那扇玻璃的碎破坍塌和自己無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衝出西岸酒吧的,他隻知道自己在江濱大道上狂奔,一路上他喊著宋文嫻的名字。他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差一點就跳進了赤板河。不知跑了多久,他跑到了宋文嫻住的地方,張小龍使勁地敲著宋文嫻的房門,可就是沒有人給他開門,卻敲出了樓上樓下的許多住戶,那些人神色各異地對他說著什麼,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反而朝他們吼叫,結果被那些人趕了出去,他站在落寞的街上,大聲喊著:“宋文嫻,你在哪裏——”張小龍覺得自己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他在雨中陰冷的街上奔跑著,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崩潰。
……體育場旁邊的一棵香樟樹下,出現了一頂小紅傘。
撐紅傘的人就是宋文嫻。
她站在那裏,望著瘋狂奔跑的張小龍。
張小龍發現了秋雨中的那一抹紅色,他停住了腳步。
張小龍的目光透過迷離的秋雨,和宋文嫻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他們的目光碰出了冰冷的火花,張小龍的眼眶裏滾動著火辣辣的淚珠,這真的是宋文嫻嗎?他日思夜想的宋文嫻嗎?
他抬起胳膊,使勁揉了揉眼睛,然後又定眼朝宋文嫻望去,那一抹紅傘還在,宋文嫻真實地站在那裏,似乎是在等待他奔跑過去。
張小龍的心裏湧起一種又酸又甜的滋味,仿佛他丟失了許久的珍愛之物突然失而複得,對宋文嫻的怨恨蕩然無存。
停頓了一會兒,張小龍就朝宋文嫻奔跑過去。
張小龍猶如一隻落湯雞般站在宋文嫻的麵前,渾身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他呆呆地看著宋文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文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冷冷地對張小龍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找我?”
張小龍的心又忐忑不安了,他點了點頭。
宋文嫻還是冷冷地說:“我又沒有死,你滿世界找我幹什麼?”
張小龍無言以對,渾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雨水淋在張小龍的頭上,他的臉上衝積出無數條小河,宋文嫻看著張小龍蒼白的臉,歎了口氣,伸出手,在張小龍冰涼的臉上摸了一下。
宋文嫻的手還沒有離開張小龍的臉,就被張小龍的手迅速地抓住了。
張小龍的手和他的臉一樣冰冷,死一般冰冷。
宋文嫻抽回自己的手說:“傻瓜,這樣會生病的,趕緊回宿舍換身衣服,我在大學門口等你。”
宋文嫻說完,就撐著小紅傘轉身而去。
張小龍的心猛地被激活了,他飛快地朝宿舍的方向奔去。
宋文嫻的突然出現,會給他帶來什麼,他一無所知,無論如何,宋文嫻還是終於出現了。
45
麵對盥洗室裏那麵破碎的鏡子,方達明心有餘悸。
他沒有找人來換這麵鏡子,也沒有碰它,他相信,隻要自己輕輕碰它一下,鏡子就會嘩啦地掉落,像西岸酒吧的那扇玻璃一樣掉落。
充滿裂縫的鏡子把他的臉分割成碎片。他突然想起一篇恐怖小說,那篇恐怖小說的主人公的臉被割得支離破碎,他自己用針線對著鏡子把破碎的臉一針一針地縫起來,然後去見他變心了的情人,方達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輕輕地走出了盥洗室。
方達明坐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根煙。
那天晚上,他坐在西岸酒吧的那個陰暗角落裏,想的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現在怎麼樣他無法想象,他擔心她某一天會突然站在自己的麵前,伸出她的手,抓破自己的臉。
他沒想到那扇玻璃會突然坍塌,他沒有一點預感。在那扇玻璃突然坍塌的一刹那間,他腦海裏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的臉。他渾身戰栗地離開了那個陰暗角落,來到了那個小夥子的麵前。小夥子十分緊張,他不知道小夥子叫什麼名字,隻記得這個小夥子和一位女孩子來過西岸酒吧。其實,那時候,方達明的神經緊繃著,他的緊張感不亞於麵前的這位小夥子。方達明不知如何處理這件事情。最後,他還是放了小夥子一馬,讓小夥子離開了西岸酒吧。他想,沒有人能把小夥子怎麼樣,就像沒有人能夠阻止那扇落地玻璃坍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