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50(1 / 2)

刺蝟,還是狐狸?

——短篇小說集《動物園》後記

這是我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

2011年底,我的第一本小說集《少年遊》出版,收入2006年開始寫作以來的十個短篇,還收入了一個中篇。現在這部集子,我刻意不再收入中篇。這些年來,短篇是我涉獵最多的體裁,短篇集也是我平時買得最多的書。我租住的屋子不過十多平米,能放書的地方很有限,如今,連床都快被書占去一半了,所以,買書對我來說,越來越成為一件奢侈的事兒。長篇小說多半隻能在電腦上讀。弟弟給我弄了好多電子書,這輩子大概都看不完了。我主要買的書,就短篇小說集。

這些年,我讀過——有些還不止讀過一遍的短篇小說集有:喬伊斯的《都柏林人》、奈保爾的《米格爾街》、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卡波特的《聖誕憶舊集》、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的《芒果街上的小屋》、理查德·耶茨的《十一種孤獨》、巴別爾的《騎兵軍》、塞林格的《九故事》、科塔薩爾的《動物寓言集》、卡佛的《大教堂》《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談論什麼》、裘帕·拉希莉的《疾病解說者》、克萊爾·吉根的《走在藍色的田野上》等,以及契訶夫、蒲寧、莫泊桑、歐亨利、博爾赫斯、卡夫卡、馬爾克斯、福克納、海明威、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麥克尤恩等的短篇集子,當然,也包括國內作家的,從蒲鬆齡到魯迅、沈從文、汪曾祺,再到王安憶、蘇童、莫言、劉慶邦,等等。這麼一算,發現自己讀了不少。但就這麼點兒閱讀量,和全世界的優秀短篇小說量放在一塊兒,實在不值一提。在未來的日子裏,我相信,還能讀到更多優秀的短篇,且並不會比前麵提到的這些遜色。

很多年前,讀敬澤老師主編的短篇小說集《一個人的排行榜》,序言裏的一段話讓我琢磨了很久:“以賽亞·柏林曾引用希臘佚名詩人的殘句論述托爾斯泰,那句詩是‘狐狸多知,但刺蝟有一大知’,本意或許是,狐狸詭計多端,靈敏善變,但刺蝟不動,它隻需張開它的銳刺;麵對世界,刺蝟掌握了一種終極的解決方案。”

刺蝟和狐狸的區別,是否也可以用來理解長篇和短篇?

我固執地認為,長篇之所以成為長篇,不僅要“長”,還要對世界有刺蝟那樣“終極的解決方案”。這“終極的解決方案”,就是作者用以考量世界的標尺,是對世界全盤性的思考。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無論在《罪與罰》裏,還是《卡拉馬佐夫兄弟》裏,他都在思考:如果上帝死了,“罪與罰”如何可能。如果沒有這樣的立足點,那麼,長篇隻是長而已。短篇不同,因其“短”,它沒那麼大的負擔,它無需對整個世界發言,看清一時一地的風景足矣。它盡可以單槍匹馬,輕裝上陣、行蹤不定、聲東擊西、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曾經有記者采訪我,說很多作家都會為自己的寫作找一個“根據地”,福克納有約克納帕塔法,魯迅有魯鎮,莫言有高密東北鄉,蘇童有楓楊樹鄉和香椿樹街。現在的很多七零後八零後作家還在不斷建構這樣的“根據地”。我是不是也要給自己弄一塊呢?我說,不,堅決不!這樣的“根據地”已經太多太多了,我再增加一塊,無非是鸚鵡學舌,多我這一塊兒少我這一塊兒區別也大不到哪兒去。

我寧願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對身處的世界,我還遠沒有形成固定的、站的住腳的、且完全屬於自己的考量標準。這世界實在太大太複雜,我隻能一點一點地了解它。在成為刺蝟前,得先成為狐狸。——當然,對寫作來說,這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哪一個階段都是美好的。也就是說,長篇並非天生的高於短篇。就像我們不能說人的一生中老年比壯年更有價值,也不能說壯年比青年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