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Truth-4 亡者日記01(1 / 3)

第一章 外婆最後的包裹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三 今天的天氣:(基本上)陰天

親愛的,你今天做了什麼呢?

-沒什麼特別的,睡覺,起床,做飯,吃飯,工作,然後繼續做飯,吃飯,準備睡覺。對了,今天電視上重播了一部很老的片子,小時候看過的,現在看起來和小時候理解的完全不一樣,有點有趣。

今天的天氣如何?我希望是陰天,你知道的,我喜歡陰天時候的海邊,尤其是暴雨的時候,那是我們相遇的天氣。

-今天確實是陰天,雲彩很多,層層遮住天空,偶爾露出灰色的天空,就像龜裂的天花板。

天氣涼了的話你要注意保暖,你這個人總是沒有季節感,時間不早了就睡覺吧,晚安,明天見。

-晚安,明天見。

寫下最後一個句號,關魚合上桌麵上攤開的日記本,喝了一口旁邊杯子中的牛奶,冰涼的液體讓她皺了一下眉,拿起杯子站起身,穿過長長的走廊到廚房將涼掉的牛奶倒進洗手池,她的視線不經意的飄向窗外:天空漆黑,仿佛醞釀著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

明天估計還會是陰天,心裏想著,她慢慢溜達回自己的臥室。將之前寫完的日記本放在枕頭下麵,關魚拉起被子的一角鑽進去,躺在床上不久便有了睡意,關魚安心的等待黑暗將自己的意識吞沒。

她搬到這棟外婆留給她的房子裏已經兩個月,住的很適應,更特別的是她每天都睡得很好。這對別人可能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對她來說卻簡直是奇跡!她有嚴重的失眠症,而搬家更會讓她有輕微的神經衰弱,明明很累卻無論如何睡不著的感覺真的非常痛苦,那是老毛病了,她很小就已經這樣了,看醫生也查不出什麼,隻說小小年紀就神經衰弱會不會是腦子裏長了東西,不過拍片的結果卻很正常。那個醫生就向母親建議了精神科的醫生,然而母親不知出於什麼顧慮,總覺得帶這麼小的孩子去看精神科不好,給她吃些藥了事,慢慢的關魚也就習慣了失眠的日子,也習慣了安眠葯的味道,一開始一粒就可以讓她安穩入睡的小白藥丸如今她吃七八粒也不管用,這不是一個好現象,所以關魚開始節製自己的用藥,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才會吃。

她和外婆並不相熟,外婆是個怪人,起碼是旁人眼裏的怪人,未婚生下了她的母親(外婆從來沒有提過外公的事情),在她外婆那個年代是一件相當大膽的事情,無親無故的外婆獨立撫養母親長大,在那個女性備受歧視的年代吃足了苦頭,不過卻並沒有再婚,等到母親可以獨立生活以後便自己搬去另一個城市,然後僅靠信件和旁人聯絡。關魚腦子裏唯二殘存的關於外婆的事情之後兩件,一個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外婆起的;再來就是外婆的歌謠,自己三歲還是四歲的時候母親帶著自己坐火車前來探望過一次外婆,那個時候她就開始睡不著了,半夜睡不著偷偷溜到外麵卻看到了同樣沒有睡下的外婆,外婆最後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摸著她的頭,那個夜裏她睡得很香。

她對外婆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當時輕輕撫摸自己的手掌,並不溫暖的瘦細手掌,有海的味道。前陣子她終於到了連續一星期整夜無法入睡的時候,不知怎地,關魚忽然想起了外婆的手掌,然後她就毅然決然的拎著行李來到了這個濱海城市,坐飛機,搭計程車,最後憑借信件上的地址來到了外婆的房子,不過她很快發現外婆已經無法像她希望的那樣撫摸她的頭讓她入睡了,外婆已經是垂暮的老人,一個自稱義工的女子在照顧她,關魚趕到的時候外婆剛剛經曆過一次重度昏迷,雖然大命不死,然而腦子卻糊塗了。當下,關魚決定留下來照顧外婆。

和別的老人不一樣,糊塗了的外婆很安靜,每天隻是看著窗外,義工說老人喜歡看海,原來身子還能動的時候每天都堅持去海邊散步,外婆最喜歡陰天時候的海,雖然陰天時候的潮濕會讓她嚴重關節炎的雙腿疼痛難忍。陰天的時候,她可以呆呆地坐在海邊看海整整一天。

“是個安靜的老人。”義工說。

外婆去世的時候也是安靜的,一句話沒說,隻是盯著窗外一角灰色的天空,關魚記得很清楚:外婆去世那天,是陰天。

外婆去世前,終於像關魚期待的那樣,摸了她的頭,外婆在最後的時候認出她了,輕輕叫著她的小名,然後笑了。

老人安靜的離去了。

外婆留下了這棟位於海邊的破房子給她。靠海的房子聽起來確實不錯,不過實際上住起來並不是想象中舒服,尤其是把這裏當作住家、一年四季常住的話,入秋以後海邊的空氣濕冷刺骨,蓋棉被會潮,蓋毛毯又不夠舒適,所以這裏蓋房子的人不多,這是棟孤單又偏僻的房子,別人都勸關魚把這房子賣掉,不過關魚卻搖頭拒絕,非但沒有賣掉這棟房子,相反,代替外婆,她毅然辭去了自己大城市高薪的工作,將外婆的房子簡單修葺了一下,憑借自己全科醫生的執照,她在這裏開了一家小小的家庭診所。

隻有在這棟房子裏,她能夠安穩地睡著——隻這一個原因,就足夠讓她留下來。

這是外婆留給她的魔法小屋。

屋子裏原本的東西,關魚沒有扔掉任何一件,每天整理一部分,她覺得自己對外婆的了解就越多一分,然而越是了解她就越是覺得:她的性格搞不好像外婆也說不定,看著外婆收集的一些東西,關魚有時候會認真的這樣想。如果早點過來找外婆就好了,她們或許會非常談得來。

外婆的性格嚴謹而規律,她的遺物中,關魚竟然發現了四十多本日記!是個驚人的數字,不過關魚並沒有看,她覺得即使是親人,即使是死者也有權利捍衛自己的隱私,就好像她死了絕對不希望別人碰自己的日記一樣,所以關魚做的僅僅是將那些日記上的灰塵撣掉,然後珍而重之的放入櫃子裏,旁邊再放些樟腦丸防潮防蟲。

啊……對了,終於提到日記了,外婆的遺物中,關魚特別注意的是外婆的日記本:那些本子隻是普通的本子,其實連日記本都不是,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那些本子的紙張看起來有些浸水後特有的彎曲,可能是因為海邊天氣太潮濕的原因吧?除了已經寫完的本子她還發現了四本嶄新的本子,關魚覺得東西不該浪費,於是便將那些日記拿來用,然而後來她才發現那些之前以為普通的本子原來一點也不普通。

確切地說,那些本子是普通的本子沒錯,可是內容卻不普通。

有人在本子上寫了話。

寫在本子裏麵的字裏行間,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突然出現。就像提問,又像隻是閑聊,今天心情如何?天氣怎樣?有沒有什麼奇遇……

像是溫柔的情人,在睡前和你輕聲聊天,關魚沒有將日記往後翻,可是她知道,外婆的這些日記本一定全是這樣!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或者這是一份禮物,有一個人如此貼心的為外婆準備了幾十年的日記……

那個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些話的呢?

他和外婆是什麼關係呢?

起碼關魚在回答日記上那人的話的時候,心情是柔軟的,是的,柔軟。就像一天的勞累完全得到舒緩,就像一杯溫熱的牛奶,她不想提前知道那人第二天的問候會是什麼,可是又迫切的想要和那個人“交談”,於是她也有了寫日記的習慣。

因為“那個人”的緣故,雖然她現在是一個人,不過她並不寂寞。

也不對,她並不完全是一個人。外婆……還在這個房子裏。按照外婆的遺願,她的屍體將放在她早就準備好的棺材內,在舊居停留到十五號,這是一個有點可怕的決定,不過關魚決定尊重外婆的選擇,明天就是十一月十五日,外婆的屍體將火化,今天是外婆在這個屋子裏的最後一晚。

“晚安,外婆。”輕聲對著空氣說了句,關魚將被子蓋過了腦袋。

第二天果然天氣陰沉,空氣潮濕氣壓很低,關魚推開窗戶看到陰霾天空的一霎那就開始心情低落,然後預約九點半的張太太八點二十就來了,本來是在討論她的胃病問題,結果說著說著就開始教授她無錫排骨的做法。

“這個排骨要在鍋子裏耐心的、耐心的多燉一陣子才會好吃,我昨天給先生兒子做了,他們都說好吃……”張太太說的興高采烈,口沫橫飛。關魚卻覺得自己開始頭疼了。

她或許根本不是來找醫生的,她隻是想找一個人可以耐心聆聽她的廢話而已——這是現在很多全職主婦的通病,見多了這種人,關魚告誡自己絕對不要成為這種女人。

臉上拚命板出職業微笑,關魚撣了撣張太太的病例,“太太,我記得我上星期告訴你,你的病情暫時不能吃肉,吃些好消化的東西比較好……”

“呃——可是那個排骨真的很好吃。”張太太愣了塄,然後繼續之前的話題,關魚開始懷疑她先生是不是開肉鋪然後過來推銷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