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莊子為何走出他的村莊?
《史記》載,莊子曾為“漆園吏”,據今人研究,乃是一個看守漆樹園、並負責製漆的小官吏。莊子的漆園座落在一大片樹林裏,這是他的村莊。在莊子的村莊裏,有他、有樹、有花草蝴蝶、還有各種各樣幹活的人。這些人有漆匠、木匠、石匠、灌園老人,這些人是莊子的朋友,莊子太熟悉他們了,就像熟悉那片漆樹林。
莊子原來在他的莊子裏好好的,為何要走出去?
《史記》載,楚王要聘莊子為相,莊子拒絕了,視相位為腐肉,不肯為逐臭之舉。但也就因為這件事,莊子離開了他的村莊,開始了流浪。
莊子為何走出他的村莊?
莊子為何不能走出他的村莊?
莊子就像那隻蝴蝶,忽而來忽而去,他的走出好像有什麼深刻的原因,其實是興之所由。你看它停在枝頭,好像要采花蜜了,其實也不一定,它隻不過是偶然歇腳。
一切沒有什麼規定,全看心情。而我的心情也沒有什麼規律,全看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我心中忽然又想到了什麼。
——這種“不能確定的”心境,便是莊子“逍遙遊”思想的基礎。人類是一個詭異的物種,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自我莫辯。老子因此大講辯證,而莊子更樂於一口把話說死。老子說水就說:水善下也,說水善於居下方,所以能做大。莊子說水就說秋水不及海也,說水沒什麼用,隻不過在趕赴大海。老子認為人生具有本體的意義,莊子則認為人生隻具有載體上的意義。這種巨大的差異使莊子之學與老子之學分家,各自人生不同,旨趣不一。
莊子善言,但不是孟子式的辯論,而是蘇格拉底式的演講。本書中的故事,多是莊子在街頭與人的聊天、在田間地頭、瓜棚豆架下的寓言。鄒衍也擅長談天,人稱“談天衍”,但鄒衍談的天與人毫無關係,而莊子所說的天其實就是他自己。
莊子視宇宙為自己。就走到哪裏都不寂寞。這樣他的心還是不能確定,但他畢竟可以自己對自己講一講一些人生旅途上有意思的事,這些事他樂於與人分享,當然要比一個人對著樹洞說話強一萬倍。
王少農
2005年8月2日於北京
故事1鯤化為鵬
莊子說:
北溟裏麵有條魚,名字叫做鯤。鯤之大不知幾千裏,有一天它突然變成一隻鳥,名字又叫做鵬。
鵬的背不知道有幾千裏大,隻要它猛地飛起來,翅膀展開就像垂天之雲,從南到北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這隻鳥兒,將隨著海嘯遷徒到南溟去。南溟就是傳說中的天池。
有個人叫齊諧,專門講神話。他對我說:大鵬鳥如果要飛到南溟,就會擊水三千裏,借助滾滾的氣流上升。一直升到九萬裏高空。它是依靠六月裏的熱氣飛翔的。那六月的熱氣啊,把世界蒸騰不休,像野馬奔跑,像塵埃四散,又像所有的生物在互相吹氣,太壯觀了。
天空是如此蒼茫,難道這蒼茫就是它的本色嗎?難道它還要永遠蒼茫下去嗎?它如此蒼茫,是不是因為太遠了,以至根本無法達到?
唉,你如果從上邊看下來,也是這樣的。
而且,如果一條河沒多深,那麼它就不能過大船。打個比方,你把一杯水倒在堂前的小坑裏,用小草做條船,那麼就可以浮起來。如果你把杯子當船,就會沉下去,為什麼呢?因為水淺。
同樣的道理,如果一陣風大小,那麼就載不動大鵬的翅膀。
因此,大鵬要飛九萬裏,就一定要把風甩掉,就像船甩掉河,人甩掉路。這樣,才能走得遠。
從今以後,它都要把風遠遠拋棄,並且要背對著青天,不要想著上天堂,它才能向自己的目標飛去。
蟬和斑鳩笑大鵬說:“瞧瞧我們,‘呼’地飛起,碰到樹了就停下來,掉在地上就是了,你又何必辛辛苦苦飛九萬裏?”
這些小家夥哪裏知道大鵬的誌向。如果你隻是去野地裏走走,在外麵吃幾頓飯回來就可以了,肚子還鼓鼓的。如果你要走一百裏,就要準備好幹糧。如果要走千裏遠,就要花三個月的時間來準備了。這兩個小東西又知道什麼?
小智慧比不上大智慧,小娃兒比不上老頭子。為什麼我也這麼說?你看,你看,樹林裏的蘑菇早上長起來,晚上就蔫了,它不知道月圓月缺;蟬活一夏,不知春秋,這就叫小年。在楚國的南麵有一種冥靈木,以五百歲為春,以五百歲為秋。上古又有一種大椿樹。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這就叫大年。如此看來,彭祖隻活了八百歲,就不得了了,大家都一個勁兒向他學習,這不是很可悲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