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開始隻是送信而已
楔子
“當黃昏封閉了神的眼睛和牆邊的門戶,請守護我的安寧,遠離黑暗中的睡眠者。”——the book of dead
距離指示燈變成紅色還有幾秒鍾的時候,蘇舒停車,身後隨即傳來急促的刹車聲,然後就是不滿的喇叭聲,喇叭聲聲似乎在責怪他為什麼沒有趁沒變燈的時候闖過去。
透過照後鏡看到了身後車主不滿的臉,蘇舒笑了笑,稍微鬆了鬆自己頭盔的帶子。這裏的紅燈相當長,也難怪後麵過不去的人著急,不過反正沒過去,現在他剛好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八月的天氣即使到了傍晚還是很熱,蘇舒身上襯衫的扣子卻是規規矩矩的從底扣到最上一顆,一絲不苟,仿佛炎熱的天氣與他無關。
他的視線落在前麵的電線杆上,上麵綁著一束漂亮新鮮的百合花,剛剛一個男人過去把它放上的,放上新的花束,男人沒有忘記拿走之前的花束,有條不紊的做完那些之後,男人愣了愣離去。
大概是發生過車禍的地方吧。有親人在公路上死亡的家屬經常會這樣做,他們在死者出事的地方供奉鮮花。有點浪漫,有點傷感。
“那個男人每天都會過來送花哩!”旁邊的聲音響了幾次,蘇舒才發覺那人在和自己說話,轉過頭去,蘇舒發現和自己說話的人原來是賣報紙的小販,那人穿著破舊的大衣,手裏托了一個箱子,那箱子有像書包一樣的兩根背帶,不過是背在胸前的,方便隨時開合。這樣打扮的小販蘇舒每天都能碰到好幾個,他們每天徘徊在公路上馬路旁,不顧危險趁紅燈的時候向司機推銷一些東西,算是變相的乞討者。他們的“生意”做得很自由,那隻大箱子裝著他們所有的商品,所謂商品包羅萬象:冬天可以是烤地瓜,夏天可以是冰棒,顧客是男人的時候是黃色書籍,碰到主婦就成了便宜的瘦身腰帶。“先生,買份報紙吧。”
“謝謝,不用了,我身上沒帶錢。”看到小販隨即失望的臉,蘇舒隻是笑笑,忽然想到了什麼,推推眼鏡,蘇舒隨即從自己兜裏拿出一盒香煙,然後拿出打火機,“老哥兒,要不要抽根煙?”
那人盯著自己放在前車筐的煙看,看起來很想吸一根的樣子。
“呀!先生您真是好人!我就不客氣了啊!”果然沒猜錯,那人欣喜的瞅了蘇舒一眼,隨即探出粗短的手,將蘇舒遞過的煙和打火機一並拿去,點燃煙,喜滋滋的吸了一口,然後複活似的感慨了。
“哎呀!’黑美人’哩!現在的年輕人可很少有人抽這個了。”看看手裏煙盒上粗陋的美人頭像,五十多歲的小販感慨,“現在的孩子們都崇洋媚外,美國煙啊,韓國煙啊……他們不懂什麼真正好……”
“黑美人”是很久以前的牌子,便宜,有勁,早些年人們手裏沒錢的時候男人們都抽這個,曾經風光一時,不過現在市麵上已經不常見,會買的也都是些中年人。
蘇舒笑笑,“我不年輕了。”
“瞎說!您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阿伯眼裏還是少年仔哩!”煙果然是拉近男人友情的方法,隻是一根煙,小販就拍著蘇舒的肩膀自稱阿伯起來。看看自己的腳尖,蘇舒還是笑笑,“阿伯,時候不早了,你怎麼還不回家去?”
原本還在興高采烈的小販忽然靜了下來,隻是悶聲吸煙,直到手裏的煙隻剩個煙屁股,這才不好意思的看看蘇舒,“少年仔,阿伯再抽一根成不?”
“當然成。”蘇舒還是淡淡的笑容,摘下眼鏡拿出一張紙擦呀擦,沒了鏡片遮擋的眼睛細細長長——他有一雙很好看的丹鳳眼。
“唉,回家,老頭子早就沒家嘍。”吸下第二根煙第一口的時候,老人忽然回答了蘇舒的問題。
原本悶熱的天氣,因為老人這句話裏透出的蒼涼仿佛忽然降溫了一般,蘇舒提提衣領,看到老人手裏又快下去的第二根煙,“阿伯,這盒煙您都拿走吧。”
“哎?這怎麼好意思?”老人嘴裏說著,手卻攥牢了煙盒。
“我其實不吸煙的。”
“哎?那就、那就謝謝您嘍!”老人很高興的、將煙盒寶貝似的塞到懷裏,看看天色,“我該走啦,那個……白要你東西怎麼好意思,哎呀!我這窮老頭子沒有什麼好東西,隻有一堆報紙,你拿一份吧,隨便看看,看完還能賣廢紙。”
熱情的老人不顧蘇舒阻攔,從自己的箱子裏摸了一份報紙塞到蘇舒的車筐裏。
“對了,少年仔你要去哪裏呀?千萬別去淮陽路啊,下午那裏發生車禍哩!千萬別去啊!”蘇舒麵前隻有兩條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老人臨走前匆忙囑咐了一句,然後便匆忙離開。雖然上了年紀,不過老人走路很快,很快就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最後衝蘇舒笑了笑,蘇舒也對他笑了笑,老人隨即就帶著那抹笑容開始過馬路,他走的很急,沒有左右看一下就直接過馬路,一輛車子呼嘯而過,直直衝著老人的位置駛過——
蘇舒沒有眨眼,路上也沒有人尖叫,那輛車子呼嘯而過,然後第二輛車子……
原本軋過老人的馬路上,沒有鮮血,沒有老人的屍體。
就像一個幻影,仿佛剛才過馬路的老人不存在一般,能證明老人存在過的……隻有自己懷裏這份報紙外加地上老人掉落的兩根煙頭了吧?
現在是農曆的七月,傳說中農曆的七月是鬼月——鬼魂從陰間回陽世探親的時間,地府的門隻有這個月份才會打開,那些困在陰間的死魂通過那扇門重新回到陽世,有恩的報恩,有怨的報怨,缺衣少食的從陽間的親人那裏獲取衣食,所以這個月份活著的人們有燒紙錢的習慣……
從七月一日鬼門正式打開到七月三十日鬼門完全關閉,整整三十天,是陽世最重的三十天,這三十天裏一定要注意。何況……
今天是西元二零零七年八月二十六日,農曆七月十四日。
鬼門即將大開的日子。
蘇舒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地上的煙頭:剛才的老人怕是不小心從鬼門縫隙透出來的無主死魂吧?接受了自己香煙的供奉,滿意了,算是……回去了?
回去好,已經不屬於這個人世的東西,原本就沒必要留下來。
身後的喇叭聲隨即又響了起來,蘇舒抬頭這才發現前方的指示燈不知不覺已經變綠,蘇舒將車子挪開一點,身後的車子隨即飛一般的開離,車身經過自己的瞬間,蘇舒聽到車裏的人罵了句髒話。後麵的車子緊接著從自己身邊駛過,很快的,蘇舒掉在了車隊的最末端。
“安全第一啊……”看著炫耀速度一般急速從自己身邊駛過的車子,蘇舒隻是小心的穩住車子,防止自己被對方撞到。
匆忙已經成了現代人特質的一種,有了快餐,有了快遞、甚至還有了速食愛情……仿佛嫌速度還不夠快似的,全部都在加速。街上的大家都匆匆忙忙的,目不斜視,眼裏隻有自己的目標。因此錯過了很多東西,很多本來可以看到的東西看不到,又或者,看到了裝作看不到。
比如今天那位小販。
蘇舒知道很多人其實看到他了的。
看了看前方的分叉路,蘇舒忽然想起了老人最後的叮嚀:“千萬別去淮陽路呀!”
難怪老人臨行前會那樣囑咐他:他麵前隻有兩條路,其中一條的路牌上赫然寫著“淮陽”兩個大字。
蘇舒從懷裏掏出一張單子——那是一張簡單的表格,他自己做的。表格上麵按照區域將相近的信件地址按照遠近分類,送完一封就在表格末端的空格打一個勾,這是他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這個習慣讓他能夠更有效率的將信件送達。
現在末端沒有打鉤的地址隻剩下了一個:淮陽路八段三號0101號房。
一個奇怪的地址,收信人是一個名叫謝雨雲的人。
“真不巧——”皺了皺眉,蘇舒發現自己要去的地方居然就是老者叮囑自己不要去的地方。
可是……
“即使這樣,還是要去的——”係好安全帽,將老人給自己的報紙折了折,蘇舒把它和最後一封信放到自己懷裏的內兜中。
“好吧,送完最後一封信就回家吃飯。”對自己說著,蘇舒重新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