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和孟大光的對話出現在很多書籍中。一個原因就是:孟大光的大腦存儲器的一部分被視作一個“證物”保留了下來,在那些殘破的晶片上有些斷續的對話和影像。這些含糊不清的東西叫一些人如獲至寶,借此分析出許多叫人啼笑皆非的“真相”來。

有一個記述者將我的言辭理解為“鈦金屬玫瑰公司陰謀”的一部分:他們說那是我在有意在提醒那些殘暴的孟光型機器人去主動攻擊人類和“覺醒的T300”。在其後的法*,我的辯護律師不得不為這等捕風捉影的訴訟浪費精力——那是位出色的律師,他居然找到了那個可笑的家夥的族譜,發現這位憑靠“技術分析手段”獲得證據的家夥居然是陝西林業局某位官員的後代:“他的祖輩就死硬依照這種所為的技術手段把紙老虎照片認做華南虎過。。。。。。”我想拋開相關的辨析之外,那段證詞倒是贏取陪審團最終裁定的一個關鍵——“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那位律師曾在法庭大門洋洋得意地對敗訴者說。

實際上,我是否曾有意誘導孟大光使用暴力的相關細節想來早就為很多人知道了,在戰爭結束後的沒完沒了的庭審文獻已經是多如牛毛,我也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了——如果,確有什麼值得著重提出的,那就是在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人類不再偏執地沉溺於仇恨,他們終於能夠恢複其值得驕傲的理性了——我是想說,人類終於認識到自身的弱點,他們在認真反省自身,而不是簡單地把我和一些人做為這一悲劇的替罪羊。

“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是無辜的。”我記得有人這樣說過。我知道,未必是所有的幸存者都會相信我對那些事情的記述——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對這種記述的真實性做出切實的保證,換而言之,即便是身在其中,我至今也難以確判那個千萬人苦苦尋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我所能保證的,也許隻是盡量忠實於自己的記憶,也就是說:我一再說明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和動機去誘導孟二光們開槍,並非是出於推卸責任——這就象我的確提及過是安吉麗娜首先使用槍支,並非是把這視作鈦金屬玫瑰使用武力的合理借口。在那些事情發生過的若幹年後,我也曾不斷的問自己: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這畢竟不是好萊塢大片,畢竟不可能有任何陰謀家有能力策動這樣的事情——人們在追述曆史的時候,總是喜歡誇大某些個人的作用:英雄,或者是惡魔,他們是救世主或者是罪魁——實際上,所有的人不過是順應潮流罷了:在一些曆史事件中對個別人作用的誇大實際上多半是基於這樣一個假設:人民大眾是永遠正確的,問題是,很多時候真的是這樣麼?

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那位蒙克先生也絕對不會想到我們的機器新娘計劃會鬧出這樣大的亂子來;我從來就沒有想到在新娘大賽後會有那麼多的是非紛爭。我也不可能預知到後來的一切: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並不是完全依照某個人或者某些人的意誌發展的,古代中國人就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為什麼就會身不由己?可能是我們每一個人在一大事件中都不過是一枚棋子,即便是在催生那事件的初始,我們曾自以為是一個棋手,而實際上操控整個棋局的另有神靈吧。

第二天的局勢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

憤怒的人群洶湧而至,他們要鈦金屬玫瑰交出凶手;同樣憤怒的孟大光們兩眼噴火,她們在人群中尋找那些“叛逃的T300”伺機打死她們,為“死難同事”報仇。

仇恨已經埋下了,理智已經喪失了。暴力在那天早晨成為了一種必然。

暴力如潘多拉的魔盒:一旦開啟,我們就很難再關閉它了。

我知道,有關那天早晨的故事在很多年後有那麼多截然不同的版本,大家各持一詞,為其間的是非對錯因果爭持不休——尤其是對有關細節的爭論至今依然沒有定論:到底是誰首先開槍的?

問題是,這重要麼?

蜂擁而至的抗議人群中有人攜帶了武器。他們有充足的理由這樣去做:鈦金屬玫瑰亞太公司就在昨晚派出了武裝機器人,不但惡劣粗暴的對待美麗的機器女郎而且凶殘殺害了這個城市裏的一個美麗的姑娘!是,連篇累牘的報紙、雜誌、新鮮出版的號外就是這樣告訴他們的,他們不可能不憤怒,不可能不對這樣的事情做出反應。他們知道罪惡的鈦金屬玫瑰公司凶殘無比——居然能對那麼美麗的姑娘痛下殺手,自然該攜帶武器來自保了。而躲在大樓裏的員工們呢?他們心懷恐懼,他們已經被頭一天那種陣勢嚇怕了,他們擔心自身的安全受到攻擊。更何況還有痛失戰友的孟大光們,在商湯姆的速成洗腦培訓後,她們堅定地認定那些“叛逃”的機器人是背信棄義的、是不忠、不義的典型,是大奸大盜;而在孟二光們的死難傳來之後,她們更覺得那幾個外逃的機器人壓根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