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鹹和九年處暑。會稽王國天台山。
大雨過後的天台山上,景色美的恍若人間仙境。奇石飛瀑珍草異獸處處空靈;溪流清澈,細尾遊弋,更妙的是晴空之上彩虹斜掛,山之半腰雲氣繚繞。緩步漫行在山中,色有濃淡綠,聲聞叮咚鳴,恐怕是再俗的人立於此情此景也會生出謫仙心思,更何況此時身處天台山的皆非俗人。
淺黃石上,飛瀑亭中,或坐或站七八人。
飛瀑亭左邊的山石上鋪著一方五彩錦席子,有一男子微曲雙腿,散散盤坐,他穿白衣,白衣下露白絝,腳蹬高齒木屐,臉色更加白淨,偏生一頭黑發又如同點漆,貼著發根紮起,任其自然垂下,越發襯得膚色有如傅粉,猶勝女子顏色。
右邊的山石山鋪著一塊青色的狐皮,狐皮上端坐著一位頭戴進賢冠的俊朗男子,穿青色衣裳,一雙劍眉有淩雲豪爽姿態,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亭中有一僧,一紫衣少年,一淺青衣衫的少年,三人分別端坐於方凳之上,中間立一高腳圓形小幾,幾上有幾樣珍果幾樣肉脯幾樣蜜餞,三盞清茶。
樹蔭之下,還有一男子斜臥於石上,赭色衣衫微微袒露,身下鋪著好大一張斑斕獸皮,手中一管毛筆淩空作字,筆尖在偶爾飄過的雲氣中劃出絲絲痕跡,瞬間消散於無形。然而他連接不斷的揮筆,總有絲絲雲氣被帶起,偶得一字,赭衣男子就會露出滿意的笑容。
赭衫男子身旁靜靜佇立著一個道人,長身玉立,肩闊腰直,手挽佛塵,表情靜默,不作聲色。
道人身旁又有一靛藍色衣衫的男子負手而立,身形修長比那道士還要挺拔三份,溫潤的側臉如細工雕琢,精致而溫潤,比那白衣少年還要潔淨,劍眉鳳目如描如畫,眉宇間溫溫清清,頂級人才是為俊,此人可稱俊秀無雙。
八人雖然散坐於三處,卻恰好圍成一個三角形,彼此之間既輕語可聞,又自然保持著距離。
看眾人形容穿戴,推測其年紀,最年長者似乎也不過二十二三,年幼者約摸十五六歲。從冠帶之上皆可以看出,此時男子二十而冠,除去一僧一道不能以此區分,餘者隻一人戴冠。看起形容卻與其他人相差無幾,想來也就是弱冠之年。
原來聚坐於此的八個人,皆是世家子弟。世家就是門第高貴,世代為官的家族,是世世代代相沿的大姓氏,大家族。在天朝悠久綿長的曆史中,魏晉該是最具貴族氣質的時代,這種氣質,就是由一個個世家貴族支撐影響而來的。從朝至野,貴族世家有巨大的權利,有連片的廣大地產,有最多的天之驕子,奇秀人才。當今最大的四個家族分別是弘農楊氏,琅琊王氏,陳留謝氏,譙郡桓氏。
貴族有貴族的聚會,清談是最形式最普遍的一種。有流芳篇章,也有荒誕思想,在貴族子弟的清談辯論中產生,流傳,形成某種影響。貴族子弟引導潮流,服飾的,行止的,被向往著,模仿著,崇拜著。
白衣黑發者為孫綽,官宦世家,孫楚之孫,自幼才名卓然。
青衣戴冠男子為許詢。
曾有人問孫綽:“你和許詢相比,如何?”孫綽笑著說:“如果論高情遠致,我對他早就很是服氣了。但是如果論一吟一詠,他不及我。”什麼是才情?一個人的思想氣質是情,修辭善書為才。孫綽對自己的才華很是自負,而他也不負其名。
今日孫綽和許詢談論的是養生之道。魏晉名士大約清談的內容不外乎聲無哀樂論,養生論,言盡意論,才性四本論以及古典注釋。
孫綽說:“食水者善走而寒,食土者無心而不息,食木者多力而拂,食草者善走而愚,食桑者有絲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悍,食穀智慧而巧,食氣者神明而壽,不食者不死而神。何如?”
許詢說:“循天之道,以養其身。利以養其體,義以養其心。自古以來仁者壽。”
孫綽說:“有一人,年四十,出身富貴,養身之重,再無可重。仍然不得其要,大病一場後問道於人,卻無人可解。”
許詢細想了想說:“因病得閑殊不惡,安心是藥更無方。”
孫綽問:“何以求安心?”
許詢說:“三尊儒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