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柳暗花明,愛有多深
池軍軍營內。
因天氣突然轉冷,軍帳內點起了火盆。行軍在外比不上宮裏,連這木炭都是從周邊老百姓手裏買來的,一點上便像是籠起了大霧,嗆得人隻想咳嗽。而自前方回來,溫承曄便端坐在那淺色薄霧裏,緊握著酒杯,一動不動。
四周站了一圈的強兵悍將,見他沒有動靜,自然也不敢發出任何聲響。一時間,隻聽到淺粗重輕的呼吸聲交相流轉,像是壓迫到了這煙霧裏,隻輕輕一吸氣,便要憋得人想要暈過去。
一旁殷全見狀,悄悄地湊過來,“皇上,各位大人……這大事雖然都要重要,但是先得填好了肚子,奴才已經讓他們把飯準備齊了,不如……”
“用大炮吧。”
這四個字一落,便似是在平靜無波的水裏扔下了塊石頭,眾人一愣,隨即眼睛直直地看向那中間明黃的人,“皇上什麼?”
“以炮轟城。”抬眼看向四周,他烏色的眸子似是融進了夜的凝重,深沉的不見一點底色,可聲音卻是出奇的輕飄,甚至是慢吞吞的,“連夜將所有大炮對準程洲,明日一早,朕便要給他們看看朕的手段。”
這話一落,將士們都長出了一口氣。
走出帳內很遠,甚至還能聽到他們頗帶調侃的輕笑,“老子打了這麼多場仗,從沒這樣憋屈過……這次終於要揚眉吐氣了。”
“看我明天不殺死那群丫的……”
唯獨帳內站著的另一個人,神色凝重,見那些人走出帳子之後,撲通一聲在他麵前跪下來,“主上三思!您可知道,這大炮一旦轟出去,城中之人逃出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那……”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溫承曄垂下眼睫,不緊不慢地轉悠著手裏的酒杯,“今日這一仗,被火燒傷的士兵有多少?燒死的又有多少?”
駱雲間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怔才道:“傷者四百零八,被燒死的……一百九十六。”
“真多啊……”雖看不出瞳眸有如何情緒,可他輕輕勾唇,嘴裏卻溢出似笑非笑一聲輕歎,“此次戰役,朕總共派了不過一千人。死傷者居然占了一半……你說,她怎麼能確定,這死傷的就沒有朕?”
“主上,也許……”
“沒有也許,她正是無所顧忌,才會下這個狠手。朕倒是沒有料到她這樣聰明,”他微微搖頭,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你知道她為什麼曉得用豬油來對付朕的錦微綿麼?是因為朕昨天告訴她,朕要用錦微綿來抗她的火彈。若她真是你我所想,隻是作出一個示弱的樣子,這點大可不說,僅憑今日一役,這一千人便可頂得住火彈,輕而易舉地殺過去。可是她說了,她把朕告訴他的話轉給了那群暴民,還出謀劃策,自己想好了對付我的法子……”
駱雲間垂下頭。
“朕一向覺得自己甚是聰明,可沒想到終是栽了一次……那群人說得對,皇後誕下傻兒的事跡已傳得沸沸揚揚,天下都以為朕當初登基不正,是遭了天譴,而這程洲和西疆的反叛,無異於讓朕腹背受敵。若朕再不打,這莫名的言論必定會越掀越烈,到時候,死的隻可能是朕。”
駱雲間抿了抿唇,似是在猶豫話該不該說出口,可是思索良久,終是抬起眼睛,“屬下有一事不明,希望主上明言。”
他看他,頭微微一點。
“皇後生下怪胎,是不是您早就預料到的?”
他眼中光芒一閃,似是奇異他突然提起這樣一件事,但是很快,便又恢複往常樣子,淡淡的笑起來,“你怎麼想起這個問題?”
“皇後是摔了一腳才導致早產,而這摔跤的地方,是這含思殿的門檻。看著是皇後沒有邁過去被絆了一腳,可屬下曾經仔細看過,那時含思殿門檻曾經被撒了碎珠,是最與地麵接近的顏色,一不小心踏上去,自會摔倒,而周圍人卻很難看得出來。足見,皇後是被人用計故意弄倒的,而這普天之下,敢給她下絆子的應該隻有一個人,那便是您。”
“駱雲間,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溫承燁淺淺一笑,語氣不緊不慢,“不錯,正是朕。”
“千枝青這樣的毒,清毒清得幹淨或許還可以,但是若是當時清不幹淨,便……”
“您當時故意沒給皇後清好毒?”
他頭一點,笑容居然是罕見的明媚陽光,“不錯,朕留了一部分在她體內,雖不足以致命,但必會對她日後有影響。朕原本隻是想以後做個製服她和尚家的後路,並沒有想拿孩子生事,卻沒想到她如此自作主張,居然偷偷懷上了孩子,想用這個手段來製衡魚晚。而其背後的尚思榮也表麵順從,內裏卻暗地與朕做對,朕便想,與其今後還要費盡心思的在扳倒尚家上煞費心思,不如從當下做起,以孩子做文章,服毒之人是絕對不能生產的,尚惠寧這個孩子,必然不會完全。”
“此計雖然冒險,但是管用啊,一旦產下個傻子呆子瘸子或者其他怪胎,她尚家就是有一百張嘴,都無法再翻身過來。”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十月懷胎,時間夠長,而在這段時間內,尚思榮該為朕做的事情也能做完了,完了便處理掉,這多利索。”
“可是您為什麼要提前?七月便要處理掉她?”不等他回答,駱雲間臉上便浮現出似譏非譏的微笑,“是因為申魚晚吧?”
“見她這樣頭也不回地走了,您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挽回她?”
“雲間,你這樣聰明真是不好,”溫承曄低下頭淡笑,手裏的酒杯卻一分分攥緊起來,“不錯,朕是想借此挽回她。朕是想告訴她,你回來吧,再也沒有人故意針對你。你若是甘心回來,朕的皇後也會是你,朕今後……”
“今後”之後的話沒有再活下去,就像是被一柄劍抵住了喉,刺痛的感覺由那裏蔓延到全身,讓他痛得想要蜷縮,可是表麵上,笑容卻清淺依舊,“可是,說這些都沒有意思了。”
“她對朕狠,便不要怪朕無情。”
僅隔三日,城外便響起擂鼓之聲,那聲音如此驚天悍地,似是把人都震得抖了三抖。石炯將酒一飲而盡,把碗砰的一下從高處扔下來,刹那間碎成一地瓷片。“這老小子又不怕死地來了,走,”他起身,直接從那碎片上踩了過去,“去會會。”
與上次不同,這次池軍的出兵,顯然陣勢強大了許多。
到處旌旗張揚,中間最大的一杆旗上,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個“池”字。旗子下麵,那個明黃色的人影依舊坐在隊伍的最中央,塵土飛揚間,似是漫不經心的,連坐姿都不端正,可他的瞳子卻有一種奇異的亮度,陽關照耀下,現出疏懶卻又魅人的色彩。
魚晚心裏一揪,眼前突然出現剛遇到他時那一幕。
那時他在清寂巷,也是這樣看著她,明明目光是投向這裏,可卻像從未深入到心底去。笑容輕輕地浮在眼底,似乎隻要眨眼間,便可以輕易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