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基於以上的想法,所以本文特別地提出“弘一現象”,通過揭示弘一法師道德人格為僧俗共尊同欣這一特點,將我們談論的話題置於此背景下進行,從而借以彰顯道德的力量及其意義,並使我們認識到,作為一代高僧弘一法師的出現,其意義絕非僅僅局限於教界,實乃沾溉社會,惠澤百代的。這也就是說,弘一法師的偉大,不僅是僧伽的模範,同時也已經成為我們人類共有的價值資源。當然,道德問題不僅僅是個認識問題,實踐才是關鍵。對此,就得要我們後人自覺地去繼承與發揚了。
或許在如今這個以經濟主義為主導,後現代主義相鼓噪的時代,有人並不以這種對道德理想的信念為然,認為它乃帶有浪漫色彩的一廂情願,是一種天真的臆想。現代社會已拋棄一切“救世主”,上帝也被視為隻是哄小孩的糖果,且是顆不能吃的糖果。價值多元,道德失準,所謂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們隻相信自己,每個人都自以為有一套,不需要指導,也不需要由誰來拯救,更拒絕一切說教。這個以個人主義為基礎的現代社會的特點,其實是極度的虛無主義。應該說,近代以來人們的道德意識與水準急劇下降,很明顯是人生觀出了問題,但同時又是由於人們所見到的真正有道德的人少了。當世人觸目所視盡是一類平庸無德之輩時,則難免會發出諸如“這個世界還會好嗎”(清末義士梁濟語)之類的疑問或感喟,要保持一種理想的信念也就很難了。但我還是堅持認為,即使按佛教傳統說法,我們正處於一個末法時代,然畢竟佛教未亡,還是有佛法可聞,哪怕這個教多少已經變味,法也時有走調,但總比一無所有要強。當然,佛教正、像、末三季說不為那些對佛法未能信受者所共許,不能依之用以向一般人說理;而對佛教的諷喻似也難容於教界,但所見如此,本文思考的起點也是因此而起。不否認,文中我常有借題來發揮自己對這個“已不再可愛”(德國政治哲學家施特勞斯語)的時代的一些批評,但自信這樣的批評是必須的,是相應的。
理想不舉,價值混亂,傳統被不斷地解構、挖空,整個社會已失去了中心與重心,迷茫中的人類是否沒有盼頭?時代的問題確是十分嚴峻,不過,人類社會還不至於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見善思齊,取法乎上,隻要我們有心,我們依然有好書可讀,還是有大德可依,傳統也並因有人對它無端輕薄肆意施暴而蕩然消失——畢竟傳統的土壤是厚實的,我們還有足以資取的豐沛的價值源。今天,我們讀《弘一法師永懷錄》,我們紀念弘一法師,就是要從法師的言傳身教中去體會道德的存在與價值,從中得到滋養,以發育、充沛自己的希聖希賢的道心。最終提升、完善我們的人格。
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大多有匡世、淑世的情懷;而出家高僧,更是深具普世救世的弘願。由此而體現在他們處世態度上的責任心、道德心及行為特征。弘一法師出家前後正好經曆此兩種身份,而不管是哪種身份,他都能有一個明確的自我定位意識,以認真的態度自覺做好與其自我身份認同相應的本分事,用他的弟子豐子愷先生的話說就是始終做“一個十分像人的一個人”。我們說,弘一法師的成功(人格意義上的成功,非現今那種純以個人的名聞利養為目的的功利性的事業上的成功),就在於這種自覺與認真。而唯有有了自覺的意識,才可能有自覺的修養;唯有認真,才能有所獲,有所成就;而隻有那些有自覺修養,認真為人,修有所成的人,才會真正具有人格的力量。而弘一法師不但同時具有這兩個特點,更有“向上一著”希聖希賢的追求,從而成就了弘一法師人格的超凡脫俗。上篇隻是泛談,下篇將結合弘一法師出家前後的生命曆程與言行風範,從不同的角度來說明上述的那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