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2 / 2)

理想塌落,價值迷茫。近現代以來“道學”不振,工具理性對價值理性的解構、消解,導致知識的碎片化與道德秩序的紊亂及價值觀念的褊狹。人類一切的理想都被矮化了,價值被異化了。物欲熾盛,經濟主義對理想世界的衝擊,泛政治化對精神世界的扭曲與對心靈的壓抑,知識界已少有人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與平和的心態,更不用說以卓然的識見與獨立的精神去應對這一時代性的滔天濁浪,並樹立起理想的燈塔,給出一個明確的價值目標。自私、虛偽、苟且、猥瑣,知識人士或隨波逐流,或自欺欺人,更甚至有以妄引盲,推波助瀾者。整個社會好像都不屑(其實是不敢麵對)談論理想、道德這類似已過時的話題。一個浮躁的時代,必有一類淺薄之輩,反過來同樣如此,此中的因果是互動的。那麼,人類社會的命運難道就這樣在一個下降的通道中一直退墮、沉淪嗎?那也未必——至少我不這樣認為。

這個信心所基於的理由很簡單。就像通常所說的,我雖然無法改變這個社會,但可以完善我自己。如以佛教的觀念視之,時代的問題乃共業所成,有其必然之理,但必然非應然,更非不可逆轉。一切存在都有其理由,但並非凡是存在的即是合理的(黑格爾“存在即合理”的命題也沒有這樣庸俗的意思)。佛教的業力論,非宿命論。在滾滾紅塵、無盡業流中,人是能夠也是應該把握主動的。當然,如何改造人類自身的命運,如何完善我們這個賴以生存的世界,這是一個有良知的讀書人的責任,也是一個真正學佛者的使命。讀書,學佛,應該要有為這個時代,為這個社會,為我們人類擔當點什麼的弘願。孔子也說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論語·泰伯篇》)也正因為筆者多少還抱有這一“不合時宜”的“天真”,所以我認為,越是在這個大家幾乎都不太願意談論道德理想的時代,一個真正的學佛求道者,就越是應該多多強調道德的重要性。站在弘法的立場與道的原則上講,你愈懷疑,你愈不信,我更要堅持,更要強調。麵對俗世逆流,是迎而上,而不是躲閃回避,更不是由我來適應你,我來遷就你。為什麼孟子好辯,荀子也說“君子必辯”,強調“辯以仁也”(《荀子·非相》)。這就是君子儒。在大節問題上,真正的儒者是不委曲求全的;同樣,聖魔不兩立,佛家也是沒有方便之門可開,無適應可談的。所謂人能弘道,如果不取法乎上,如果自己的人格挺拔不起來,表現出一副對道沒信心的樣子,還談什麼弘道。

生活中,世人往往因出於對某人的敬重、仰慕進而去關注、接受乃至熱愛與此人相關聯的事或物,俗語所謂“愛屋及烏”,就是最形象通俗的表達。至於以增進人的生命境界為旨趣,以完善人格為究竟的一類“生命的學問”(也可謂之“道學”),更是因有某一兩個標杆式人物的出現而帶動人們對該學問的尊重、向往乃至歸敬的;更甚至,在一個道德混亂的時代,有時僅一兩個卓立特行、有識有德人物的出現,而給這個時代帶來了光明。為什麼儒家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佛教同樣也有類似的說法:如沒有釋迦牟尼佛在此世間的示現,或許我們至今還不得聞有“佛”之一字。此即“道由人弘”之謂也。

或以為這類說法過於誇張,不足道。又一類眾生貢高我慢,既乏誠意,又少恭敬之心,更會對此不以為然。尤其是在一個缺乏敬畏,自我高度膨脹的社會,每個人都自以為是自己的上帝,什麼古聖先賢,在他們的眼裏,都不過爾爾。當然,世人也有因看到如今社會上空口說“道”者多,而真正行道體道的人少,因此而產生對“道”的懷疑。雖說對真正有道心的人來說,外麵世界的晃動乃至顛倒,並不會動搖他對道德理想的信念,但我們討論問題,當從社會最基本的狀況出發,即始終抓住問題的主要方麵,有針對性。總之,不管怎樣,由時代的問題考量,挖掘曆史上道德人物,通過發揚、顯豁他們的人格精神,為世間樹立一理想的典範、價值的標杆,是完全有必要的。而經驗告訴我們,真正的高僧大德一定能得到人們的尊重,奉為楷模的,就像弘一法師那樣,他的存在,就是一種價值。甚至可以說,越是社會道德水準低下,高僧大德的存在價值就越大。本文即以弘一法師為典型,來揭示高僧大德的人格風範所具有的時代價值與社會意義(曆史的與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