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界上最冤的人(1 / 2)

何西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冤的人。現在孤夜深沉,萬家燈火早已歸於沉寂,凡是喘氣的,都睡著了,隻有他何西,還在燈下苦苦地寫材料。何西的工作就是被人稱之為,吃人飯幹鬼活兒的工作,寫材料的。有個順口溜形容寫材料的人,喝藍水尿黃尿,省老婆費燈泡,費盡心思寫一夜,領導揮筆全劃掉。何西在這個單位寫了9年材料,終於把自己靠成了單位資曆最老的人物,也把自己寫成了業務上的權威人物。在單位無論是談理論,還是實際操作,何西都張口就來,關鍵他還是全市的文膽,一支筆天花亂墜,是市報特約評論員,每次市裏有重大戰略決策推出,市領導都要欽點何西的名字:“哦,何西呢?還是讓何西搞一個評論助推一下吧。”論資曆,何西在全單位是排在第一位的,論能力也是把第二名甩得老遠。在社會上已經有了公論,這次單位幹部人事調整,副部長提拔,何西應該是不二人選。而何西自己也這麼認為,因為,他對排在自己身後的兩個人,實在太不齒了。一個就是在位八年來,什麼都沒做的人,她的所有時間,都是在陪著一把手談天,她的主要任務,就是等著單位一把手來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搶在別人前麵,給領導倒上茶水。她這八年的工作總結,從來都沒變過,連一個標點都沒變過,一份總結沿用了八年。另一個人多少做一點業務,但是,也不過是,把別人的稿子屬上自己的名字,在那些網站上發幾個豆腐塊。所以,每次想到這兩個人,何西都很自信,他一直沒認為,上級挑人選人會越過自己。但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是,今天上午ZZ方麵來人,宣布了候選人,正是他一直沒有放在眼裏的兩個人。他整個地被震驚了,接著部長先是找他談話,讓他以大局為重,支持兩個同誌提拔重用。完全亂了方寸的何西顫聲問道:“他們兩個比我強在哪裏?”部長語重心長的說道:“兩個同誌有目共睹吧?還用我說嗎?你看不到嗎?這些年來,兩位同誌紮實工作,從來不爭不搶,甘於奉獻,在社會上有公論啊。相比之下,你倒是應該反省一下自己了,我說,同誌,不要總盯著位子啊,要看自己為事業幹了什麼啊。”何西張口結舌,部長啊,話可以這樣說嗎?你哪次市裏交來重頭工作,你不是點名要何西來辦?哪次事後你不都親口承認過?大家要向何西學習,學習這種無私奉獻,紮實工作的精神?何西隻覺得自己冤得不行,下班後,拎起手包就要走,卻被部長叫住了。部長很親切地說道:“今天下午ZZ部門,要單位給兩個同誌提供兩份鑒定。鑒定這個東西,一般人還真寫不好,這個還真得你來寫,我相信,你心胸不會那麼小,以後的路還長著呢,你為同誌們付出的,大家心裏有數,你為工作付出的,我也有數,好吧?”何西努力忍住了,把手裏的紙條扔到部長臉上的衝動,他想到了以後,自己還得在人家手下幹,剛才部長說了句,路還長著呢,就是赤果果的威脅自己。何西委屈地回到了辦公室,坐在那裏,癡呆呆的半晌,竟然忘記了回家。下午聽說要寫材料,大家全散了,連兩個候選人都散了,其實,這在以前,考核誰,鑒定就由誰自己出,大家都明白怎麼回事,但是,今天兩個候選人自己都散了。他們的理由非常充分,要避嫌。讓一個落選的人去給跑到自己前麵的人去寫鑒定,去歌頌兩個不學無術,無所事事的人,部長是真有創意。玩兒人的心理素質不是一般強。需要自己寫材料了,部長馬上承認自己水平高了,話在部長嘴裏,真是怎麼說都可以啊。所以,何西像往常一樣,還得加班,給兩個不如自己,卻跑到自己前麵的人歌功頌德。何西沒敢告訴老婆,提拔的事成了泡影的事,要是讓老婆知道了,她敢把房子點著了。按照常理,像這樣的兩個鑒定,要何西來寫,不會花掉他半小時的功夫,都是按套路寫的東西。但是,今天何西根本就靜不下心來,他一遍一遍地回顧幹部調整的前前後後,以前部長對自己態度沒有這麼不好,那麼為什麼突然就翻臉了呢?想來想去,很明顯的就是,今天提拔的兩個人,在市委老大那邊比劃了,在部長那裏也比劃了,看來力度還不小。第二個就是有人在部長那裏打了自己的黑槍,那麼這個人是誰呢?把全部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何西的腦海中閃現出兩個人,一個是前任副部長朱某,另一個則是早就離開部裏的單某,因為何西在部裏真正結仇的,就是這兩個人了。第三個就是,自己吃虧在物質基礎太薄弱。他想起在幹部調整的前前後後,有多少人暗示自己,關鍵時候,該比劃得比劃。何西也明白大家的暗示,但是,這也正是何西無能為力的地方,他手裏缺的恰恰是錢啊,他到現在還有3萬塊錢的債務,兒子眼看就要大學畢業了,要找工作,要娶媳婦,難不成再去借款不成?這一點是最深刻的教訓,有啥別有病,沒什麼不能沒錢啊。何西歎了口氣,這些道理明白了有什麼用?已經晚了,什麼東西過去了,就不會再來了,人又不可能再重新活一回了,隻能將錯誤進行到底了。咳,別想那些沒用的了,其實什麼東西都不晚,就算是現在,如果自己現在有貨,立馬拿出來送上去,換個部門一把手,還是沒問題的。但是關鍵是,自己現在沒貨,有的是幾萬塊錢的債,自己一個碼字兒的,加上老婆的工資,才六千大毛,一個月去了房貸,去了兒子大學的學費,去了人情往來,去了花銷,什麼都剩不下。關鍵是,自己除了會碼字兒,什麼都不會了,當然了,長年累月與文字為伴的職業和寧靜的夜晚讓他長於思考和策劃。全市幾次大型的活動,其實都是何西的策劃。不過,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何西現在想幹點什麼,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他的工作拴住了他,在這個崗位上,每天都要平均寫幾千字的文字材料。這幾千字可遠非網蟲們寫的網絡小說可比,這幾千字的材料,是要麵向全市印發的,是領導要在講台上,麵對全市做報告的,那是容不得半點馬虎和疏漏的。所以說,賺大錢,當闊佬,一擲千金踩人打臉這樣的理想,隻能是喝多了酒,吹吹牛,給嘴過年,自己聽著提氣而已。何西知道,自己這輩子與那種生活無緣了,因為,寫材料的活兒,他隻能幹一輩子。因為寫材料辛苦,又不多掙錢,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所以誰都不會接這個班,尤其是年輕人,都看明白了,隻要在領導跟前會說、會嘮、會玩兒,提拔得就快,誰腦瓜子被門弓子抽了,才去寫材料。這樣一來,每個單位的寫材料的人,隻要不退休,領導就不會舍得讓他轉崗,這也是寫材料的難提拔的緣故。還有就是寫材料也算是個科技含量很高的工種,就算你是中文係畢業的大學生,未必就能寫好材料,培養一個寫材料的高手,要費上幾年的功夫,所以,各個單位對材料高手的態度就是,隻重用不提拔,隻看守不撒手。何西歎口氣,點上支煙,看看手裏的材料,到現在隻寫了個開頭,剩下的他實在寫不下去。偌大的辦公大樓空空蕩蕩,一片漆黑,隻有何西一個人加班,倒是很適合寫東西,可是,今天他真的是,沒有一點思路。此刻,已經接近夜裏零點,他一腔愁緒無處發泄,倒是真的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忽然,他聽到走廊裏傳來腳步聲,那腳步聲由遠及近,何西一陣知己到來的欣慰,夜這麼深了,還真有和自己一樣熬夜打拚的苦比。那腳步聲終於來到他的門前,停頓了幾秒,卻並沒有進來,接著往前走了。何西不由得一陣失望,怎麼會這樣呢?都是天涯苦比人,為啥不進這個門?此刻何西太需要傾訴了,他想出去把那人叫進來,便開門出去,可是他隻看到一個背影兒,他便疾步去追,那背影沒回頭,他就緊著追,眼睜睜地看著那黑影走進黑夜,然後慢慢地他就覺得身體虛化了,像空氣一樣蒸發進了黑夜,人也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