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日1-01(1 / 3)

序章 曆史的碎片 一

西行麵見成吉思汗的道路漫長而艱辛。

盡管已經在邪米思幹大城休養了一段日子,丘處機的身體狀況仍然不佳。因此,當長春真人好不容易可以午睡片刻的時候,弟子們都自覺地不發出聲響,以便讓師尊可以好好休息。

然而丘處機入睡還不到小半個時辰,全真道士們暫居的算端氏新宮門外就傳來了一陣歇斯底裏的叫喊聲。丘處機的弟子於誌可從遠處狂奔而回,一邊跑一邊發狂般地叫嚷著,嘶啞的喊聲在空氣裏飄蕩著。

“誌可!收聲!不要驚擾了師尊休息!”於誌可的師兄李誌常生氣地訓斥道。但他很快就發現有些不對勁,於誌可的臉白得好像一張紙,嘴張大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就好像不張那麼大就沒有辦法呼吸一樣,圓瞪的雙眼布滿血絲,簡直要從眼眶裏蹦出來。而最讓人不安的是於誌可嘴裏呼喊的內容。

“怪物!妖孽!”於誌可仿佛要把自己的心和肺都喊出來,“怪物啊!”

師兄弟們慌忙把他扶進宮裏,手忙腳亂地喂水喂藥,但於誌可已經陷入了癲狂狀態,一麵極力掙紮著,一麵上氣不接下氣地不停喊著:“妖孽!怪物!妖孽!”

“誌可,抱元守一,澄心定意,妖邪自去。”一個嚴肅的聲音忽然響起,那是被驚醒的長春真人丘處機。

在師尊的提醒和點撥下,於誌可終於慢慢地收束了心神。靜坐片刻後,他才顫抖著張口,用嘶啞的嗓音說:“師尊!我……我不是故意失態的。但是我看到了一些東西,一些不應該在這個世上存在的東西。”

“不必急,凝神靜氣,慢慢從頭說來。”丘處機在徒弟們端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於誌可喘息了一陣子後,緩緩開口說:“我剛才去了城北的一座破敗道觀。前些日子,在施粥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流連於此的山東老漢……”

長春真人丘處機是在兩年前收到成吉思汗的邀請函的,他最終接受了蒙古大汗的盛邀,在73歲的高齡啟程奔赴西域與其會麵,希望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在成吉思汗的心裏播下仁政的種子,讓世間蒼生少受些苦難。兩年後的冬日,他和隨行的十八位全真弟子來到了邪米思幹大城,由於前方積雪封路百餘裏,無法趕到大雪山東南和成吉思汗相會,他們將在此處過冬,等待開春雪融後繼續前行。

蒙古人的大屠殺已經過去了一年多,邪米思幹大城的空氣裏卻似乎依然飄浮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這座絲綢之路上的繁華重鎮、曾經被亞曆山大大帝盛讚的城市,在成吉思汗的鐵蹄下遭遇了滅頂之災,再也不複過去美輪美奐的壯觀景象。盡管已經在緩慢重建,如今呈現在全真道士們眼前的,仍然是白雪覆蓋下大片大片的斷壁殘垣,進城的路途上,甚至可以在路邊見到無人掩埋的枯骨。昔日花剌子模帝國的都城僅剩下四分之一人口,顯得冷清破敗,籠罩在一種灰暗的色調中,一如居民們麻木饑饉的眼睛。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丘處機輕聲吟道,隨即長歎一聲,“但盼能早日見到大汗,勸他止戒殺戮,以仁心治天下。”

進城後的所見所聞更加令人不忍目睹耳聞。此刻的邪米思幹,仍然沒能從滅國屠城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副民生凋敝的景象,百姓往往食不果腹,賣兒賣女的慘事隨處可見。丘處機心懷仁慈,在算端氏新宮住下後,立刻命令弟子們用自己的口糧為城中居民施粥,一時間饑餓的貧民們蜂擁而至,讓十八名弟子和成吉思汗派來的蒙古隨從們忙碌不休。

12月的一個傍晚,鉛灰色的天空中又開始飄雪,氣溫低得似乎能把人畜的血液都凍住,但施粥的算端氏新宮門前依然排著長長的隊伍。於誌可正在滿頭大汗地舉著勺子為饑民盛粥,前方人群裏忽然傳來一聲悶響,他抬頭看去,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摔倒在地上,看來是凍餓之下身體支撐不住,生生暈過去了。

於誌可連忙把大勺交給身旁的蒙古人,把老人扶到房簷下。這是一個右腿殘疾的漢族老人,或許是流連於此地的眾多漢人工匠中的一個,看他幹枯的麵容和瘦弱的身軀,應該已經被饑餓折磨很久了。

於誌可盛來一小碗熱粥,掐了幾下老人的人中。老人緩緩醒來,一時間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於誌可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半碗粥,老人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血色。

“謝謝這位道爺,”老人低聲說,“我實在是……餓得有些久了。”

“這些日子,都過來喝粥吧,”於誌可說,“趁著我們還在這裏。等我們走了……”

他搖搖頭,不再說下去了。

以後的幾天裏,這位名叫王慶福的老人果然每天都來,每次於誌可都會為他準備一碗熱粥,兩人漸漸熟絡起來。王慶福說,他原本是山東人氏,打鐵為生,卻在大金和蒙古人的戰爭中被蒙古兵抓住,強迫他隨軍西征。幾年前蒙古兵圍攻邪米思幹,他被花剌子模軍的飛石打斷了右腿,被蒙古人拋棄,隻能在附近做些零工勉強度日。

王慶福又問起全真道士不遠萬裏來到西域的原因,於誌可把丘處機的抱負向他敘說了一遍。王慶福聽完默然不語,過了好久才說:“你的師父很了不起。我還以為天底下的道士都是壞人呢,所以你們施粥開始好幾天了,我實在頂不住餓了才過來的,實在是心裏有些害怕。”

於誌可並不感到奇怪:“你可是在山東老家遇到過什麼惡道士?”

王慶福搖搖頭:“不是,就在這座城裏。”

於誌可這才微微吃驚:“就在這座城裏?邪米思幹?這裏也會有道士?”

“是的,邪米思幹,”王慶福說,“在邪米思幹大城的城北地帶有一座道觀,觀裏住著一個妖道。”

“妖道?”

“是的,妖道,會邪術的妖道。不過自從兩年前大軍屠城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他了,大家傳說他已經死了……”

幾天後,蒙古人提供的餘糧接近告罄,在新的給養運來之前,施粥隻能暫時中斷,於誌可這才有餘暇去往城北,尋找那個激發了他好奇心的道觀。在這座遠離中土的西域城市裏,竟然會存在著一所道觀,原本應該是讓人興奮和感動的事,但之前王慶福的講述卻給這種興奮蒙上了陰影。

“那是一個妖道,曾經活生生嚇死過三個小孩。”王慶福如是說,“此事雖然發生在我到來之前,但有很多人親眼目睹,千真萬確。”

“嚇死了三個……三個小孩?到底是怎麼回事?”於誌可忙問。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吧。”王慶福回憶著,“那個道士大概是十來年前來到邪米思幹的。非常奇怪,他的長相明明就是中土漢人,卻和漢地的道士大不一樣,他從不和人交往,更不要提做法事收徒什麼的了,但是卻偏偏有很多錢,能雇用工匠替他在城北建了一座道觀。道觀建成後,他便獨自一人閉門在觀內,不許外人進觀,自己也絕少入城露麵。人們紛紛猜測他不遠萬裏跑到邪米思幹大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卻始終沒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