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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箱子裏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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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南以前從來沒試過走這段路。

從福合巷出門,步行二百米,坐67路公交車,路經七站,在氣象局下車,換乘351路,九站以後,在清水道下車。

她想她以後,都不會再走這條路了。

她已經委托馮律師賣掉那棟別墅——死過人,可能價格不會太高,馮律師當時建議,她再隔一段時間,慢慢找尋不知情的買主,比如外籍人士。伊南卻隻要這幢別墅和跟它有關的一切事情,都盡快從她的生命中消失。房子以低於市場價七十萬的價格成交了,據說,新房主因為忌諱它是個凶宅,已經決定動手重新翻建了。這兩天,房子就要去辦交接手續了。對此,伊南很高興。

而這時,距離伊洛被逮捕,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時間過得真快啊。

這兩個月像做夢一樣,馮律師這邊和劉素芳那邊的律師各展拳腳,有很多次,伊南都以為沒有希望了,可是最後,馮律師還是幫她拿到了遺產繼承權。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伊南參與了這場謀殺,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她早就知道這件事……沒錯,她是做了偽證,第一次做偽證,是為了保護妹妹不被學校開除,承認了偷竊,這和凶殺案毫無關係;第二次作偽證,她是為了和周帥做交易,這個交易是案發後根據伊洛的證詞而決定的,從頭到尾,伊南都是毫不知情的,一直到最後,她都以為凶手是周帥!遺產繼承法並沒有規定受益人一定要說出殺死遺產所有人的凶手是誰,否則就是同謀,沒有!更何況,她認為的凶手也不是真正的凶手。”

而那份她媽媽簽署的放棄遺產的聲明文件,誰都沒有提起過,好像從來不存在似的——伊南後來才知道,那份文件並沒有經過公證,根本不具備法律效力。

站在氣象局門口,伊南有些晃神。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和伊洛迷路了——這個城市太大了,她們生活的圈子又太小,總是在一個地方活動,會看不清遠處的路。

為了誰指錯路的問題,她跟伊洛吵了一架。

她這一輩子,全部的感情,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用來討好媽媽,一部分用來憎恨伊洛。

而現在,她再也不會和伊洛吵架了。

刑事案件比她想的還要麻煩,案子還沒有判決,伊洛一直住在拘留所。她是未成年人,待遇不錯,因為鄭朗這個“哥哥”,她能受到更多的照顧。

伊南微微喘口氣,繼續往前走。

她已經走了一個小時——步行走到別墅,向它做最後的告別吧。

加油!

路邊的樹木還幹枯著,伊南寧願相信,它們是在為春天的盛放積攢能量。

最美好的東西,要用最深痛的巨創來換取。

她一步步向前走著,目送著一棵棵高大的樹木擦肩而過。

很痛吧?她心裏想。

但是,這是值得的。這必須值得。

那天之後,她再沒有見過禾小綠——這個小綠姐姐,已經徹底地拋棄了她,就如同她拋棄了禾小綠一樣。

這在她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人與人都是這樣,相遇,試探,了解,之後要麼親近,要麼遠離。

沒什麼了不起的。

她隻是不懂,鄭媽媽對伊洛到底是什麼感情?她想起鄭媽媽知道真相後的眼淚,就覺得不真實——一個殺了親生父親和繼母,包括繼母肚子裏的孩子的女孩,有什麼值得同情,值得愛護的?

伊南跳到路邊幹枯的草叢中……

以前,她從來不敢做這種事,而現在,她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馮律師已經在幫她聯係出國上學的事。他能聯係到更好的學校,給出更好的待遇,甚至出國後,她也不用住在房租最便宜的貧民區……賣房子的錢,她都請馮律師幫忙,悉數存到一個海外賬戶裏。那是很大的一筆錢,即使是沒有公司,沒有伊成峰的那些存款,光那筆賣別墅的錢,也夠她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她可以學自己一直想學的曆史,不過現在,她改了主意,她想學經濟管理。

她要看著伊成峰的公司,在她手裏,變得更好。

真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艱難的生活,有了雄厚金錢的支持,已經變得金燦燦起來。

伊南走得很慢,一共用了兩個半小時。

路經了一個體育場,兩個建築工地,三個大型超市,兩所高中,一所小學,三個牙科診所,兩個大型醫院,四個美容中心……和二十七家大大小小的飯店。

途中她接過一個電話,是鄭媽媽打來的。

“不要擔心,馮律師也在想辦法,我也在找好的律師……她是未成年人,不會判很重……先去少管所,表現好的話還會減刑……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她最後還是不明白鄭媽媽的意圖,隻好不住地點頭稱是。

她還能做什麼呢?她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走到別墅門口,伊南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曾經讓她豔羨不已的大房子,處處顯示著凋敗——或者她應該留下這套房子?若幹年後,這裏會不會成為著名的鬧鬼勝地呢?

伊南譏諷地笑。

死不瞑目吧?對,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人可以死得瞑目。

她心裏平靜無波,慢慢走到門口,剛要拿出鑰匙,發現門開著。

伊南推開門,看到了喬安南。

房間裏的家具都蒙上了白布,喬安南就站在客廳的中央,對著伊南笑。

那笑容,像是他在這裏等了伊南一輩子。

“我第一次來這裏,就喜歡上了院子裏的這個烤肉架。”伊南和喬安南站在花園門口,喬安南摸摸鼻子,感慨地說。

伊南不置可否。她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天邊,一片烏雲飄過。

“你有什麼打算?要出國嗎?”喬安南問。

伊南點點頭。

喬安南眯著眼睛,也望著遠處,“伊南,你覺得值得嗎?”

“什麼?”

“這一切……值得嗎?你們這麼做,是為了給你媽媽報仇,還是為了錢呢?”

伊南淡淡地笑,“我不懂。”

喬安南也笑,“昨天有個記者,來警察局說是想做個關於未成年人犯罪的專題,希望我們能提供一些素材。我本來想把你們的事告訴她……”

“那你說了嗎?”她有些好奇。

“沒有。”喬安南長籲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這是小綠給你的,她的堂姐在美國,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找她——雖然我認為這是多此一舉,你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伊南笑笑,當作誇獎。

她並沒有伸手接那個紙條。

喬安南聳聳肩,把紙條收好,又拿出一把車鑰匙。“小綠要我還給你……她把車停在馮律師的律師樓下麵了。這個禮物太貴重了,她說她不能要。”

伊南把車鑰匙收回來了。沒關係,她相信以她現在的能力,她還有無數的方法可以報答禾小綠的“收留之恩”。

“這幾天我都在跟著你。”

“跟著我?”伊南抬了抬眉毛,卻並沒有太多意外。

“你找到那把刀了嗎?”

伊南皺眉,“刀?刀不是在伊洛的枕頭下找到了嗎?”

“我是說另外一把……”喬安南笑,“伊南,你知道我沒有證據,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談嗎?”

伊南笑了,“喬叔叔,你是警察,我跟你說的任何話,你都可以當作證據。”

“那如果我不是警察,你會告訴我真相嗎?”

“喬叔叔,我不相信如果。”

喬安南撲哧笑了,搖頭歎息,“我真好奇,你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女強人嗎?管理一家公司?不,那太小看你了……”

“也許吧。”伊南淡淡地。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的觀點。”喬安南又眯著眼睛,望著遠處,“我之前說,把水管弄壞,唯一的目的是要馬清清不能第一時間打開快遞箱……伊洛說,那是意外……”喬安南笑,“我不這麼覺得,其實你們還有第二個目的,就是把餘莉的鬧鍾撥慢半個小時。她平時都是六點起床的……”

伊南挑挑眉毛,“是嗎?”

“讓餘莉起晚半個小時,是方便伊洛能進入別墅……替換掉之前在裏麵的你。伊南,藏在紙箱中,被快遞公司送到別墅的人是你,殺人的,也是你。”

聽到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伊南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

“其實我一直覺得凶手就是你。在你和伊洛中,你是主導者,在這個案子中,你同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個普通的孩子……記得我問過你,感激這個凶手嗎?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伊洛。”

“是嗎,伊洛怎麼回答的?”

“你還記得你的回答嗎?你說,不會。伊洛說的是,天上掉餡餅雖然是好事,她也不會感激餡餅。”

伊南有些迷茫,聽起來她和伊洛是一個意思。

“現在你還這麼想嗎?你感激伊洛嗎?”

伊南吸了口氣,“喬叔叔,現在問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當然有了,因為我覺得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案。”喬安南笑眯眯的,“我問你們這個問題,你們事先不會設想過,所以都是發自肺腑的回答。伊洛說到餡餅,在她看來,這件事是偶然的……她的證詞也的確說,這是個惡作劇升級的事件,但事實卻不是偶然的,也不存在什麼驚喜。那時候我就知道,她跟殺人不會有關係的,她把伊成峰和馬清清的死,歸結為一次意外驚喜,這不是一個凶手應該有的想法。”

“會不會太牽強了?”伊南淡淡一笑。

“一件事可以牽強,十件呢?如果每一件都牽強,可是卻指向唯一的答案,那牽強也就不牽強了。”在伊南不耐煩之前,他接著說,“我一直在想,伊洛不是凶手,那麼凶手一定是你,可是伊洛為什麼要替你頂罪呢?很明顯,因為伊洛還未滿十六歲,她會得到輕得多的判決……但是不管如何輕,她都會喪失繼承權……所以伊洛才會不惜一切代價把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她要保證你完全無辜,無辜地拿到那份遺產,隻有這樣,你才有可能分給她。”

“她是我妹妹,我本來也不會不管她的。”伊南輕輕地說。

“我不相信。”喬安南毫不客氣地直接地說,“我覺得伊洛也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