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三個月後,英芝從船上走了下來。船上有三個男人,都留她,但沒能留住。英芝想,我不是為了掙一筆路費到南方去,我來幹這個?你們當我是什麼人了?
英芝腰裏揣了一千多塊錢,這是她三個月來掙的。她白天洗衣做飯,夜裏陪床,輪流著伺候船上的三個男人。在她隨船走水時,她的心情竟是十分平靜。天越來越寒了,船上的日子也寂寞空虛。英芝算了算,覺得她到南方去的路費一定夠了,於是她決定回家。她計劃在家裏過完年,然後跟村裏其他打工的人一起到南方去。三個男人無奈,眼睜睜地看著英芝頭也不回地下船而去。
英芝的腳重新踏在了穩定的泥土上,她恍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另外一個世界活過了一場,現在返回家園。
英芝在縣城裏為自己買了一件紅色的高領毛衣和一件藍色的外套,然後她穿著它們去踢踢踏歌舞廳找文堂。英芝到踢踢踏時,剛要打問,一個小姐就一眼認出了她是誰。小姐說:“你還來這裏幹什麼?你老公砸我們幾回了,害得文堂連縣城都呆不下去,一個人闖新疆了。現在的音響師根本都不行。”小姐的語氣中滿是鄙夷。
英芝立即就目瞪口呆,不曉得自己在船上漂泊賺錢的日子裏,這世上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她就想到鳳凰垸自己的家裏不知道會怎麼樣了。
英芝匆匆地趕回家。一進門,英芝的媽便哭著撲了上來。英芝媽說:“我的伢,你還活著呀?”
英芝迫不及待地問:“出了什麼事?”
英芝的爹說:“你還曉得回來?你回來幹麼事?你還不如就這麼死不見屍哩。”
英芝說:“發生了什麼事?貴清來家裏鬧了?”
英芝的媽說:“前一陣,見天就來一趟,來了就瞎打鬧,硬說我們把你藏起來了,弄得家裏成天人心惶惶。你看,這屋子叫他給燒了半邊。你哥他們報了公安,說你是在婆家失蹤的,找他要你的人,他這一個月才沒有來惹事。”
英芝抬頭,這才看見家裏的堂屋右一半被燒得漆黑,頂上的梁也被燒得像炭。英芝的媽說,那天她在店鋪裏,家裏剛好隻有苕伢在家,如果不是幾個過路討水喝的人幫忙撲火,這房子就燒完了。
英芝心裏好是悲涼,想到自己竟然連累得家裏如此這般,便對貴清的痛恨更加深一層。英芝的媽指給她看貴清留下的汽油壺,英芝說:“好,他敢燒我屋裏,我夜晚就用這瓶子灌一壺油,去把他的屋燒掉。”
英芝的爹破口罵道:“你還惹禍!貴清不是個好東西,你也是個爛貨,你搞野男人搞到他家裏去了,他能不打你?你一個女人跑得幾個月不見人影,他能不燒你娘家的屋?你還不乖乖回去跟他賠個禮?由他打罵一場,日後老老實實地給著人家過日子。”
英芝的媽抹著眼淚說:“英芝呀,我們做女人的不能這樣呀?這要遭人罵遭天譴的。”
英芝聽她爹媽這麼一說,氣不打一處來。英芝說:“你們如果非要我回去,就給我一瓶農藥,我喝死算了。”
英芝的爹說:“你拿死來嚇我?你要死就去死!莫給家裏丟麵子。”
英芝被她爹的一頓罵,弄得心煩意亂,她滿心的恨意中,又加上了對她爹媽的,她心想,我弄到這步,你們怎麼一點也不幫我呢?怎麼不讓我覺得我自己的家裏人是衛護我的呢?英芝絕望道:“那好吧,媽,你把農藥給我,我立馬死在家裏。媽,我死過後,你們如果覺得把我埋在鳳凰垸丟了你們的臉,就把我丟到荒野裏讓野狗啃掉,你們莫把我埋到老廟村去。如果你們不答應我,我做了鬼也會恨你們,我天天都來禍害你們。”
英芝的媽急了,說:“英芝你不要瞎講呀。我曉得你也有蠻多委屈。”
英芝被她媽的後一句話說得鼻子酸脹,忍不住便又放聲哭了起來。
晚上,英芝的哥嫂都過來看她了,沒有人問她這幾個月跑到哪裏去了,隻說回來了就好,家裏打牌多了一個角。
第二天的早上,天很明亮。冷風雖然嗖嗖地加重了寒意,但太陽卻是在一點點地往外升起。兩個哥哥這天要到縣城打年貨,英芝在家沒事,就說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早飯便都在英芝爹媽這邊吃的。英芝的爹吃完就去替英芝的媽守鋪子,英芝把新衣服換到了身上。她想她得光光鮮鮮地在家裏過幾天。想時,心裏有些悵然。
一行人還沒出門,貴清竟然一個人拎著一桶汽油找上門來了,臉上凶巴巴的樣子。貴清還沒有到院子,英芝的侄兒苕伢便飛跑著回來報信。英芝的哥哥丟下飯碗趕緊找了繩子和棍子。貴清剛走進英芝家的院子,正欲叫罵,英芝的兩個哥哥便撲上去,把貴清掀翻,然後將他捆了起來。
英芝到這時才從屋裏出來。英芝看到貴清,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來,她呼呼地喘著粗氣,一時說不出話來。一直等她的兩個哥哥把貴清綁到了樹上,她才緩解了自己。英芝走到樹跟前,照著貴清的下身踢了一腳,說:“王八蛋,我跟你的事,你找我了結就行了,你燒我家的屋幹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