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火光02(1 / 3)

開始的日子是在秋天。

對於鄉下女孩英芝來說,一年四季中的每一個日子都平平淡淡。這一年她高中畢業,沒考大學。大學對英芝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力,花費那麼大的勁頭去讀書又是何必?村裏的春慧讀得眼睛看路不清,而永根就如同一個傻子,他們都是英芝的同學。英芝常常為他們解決一些問題。比方夜裏走路,春慧就要拉著英芝,比方自行車掉了鏈條,永根就要求英芝幫他裝上去。英芝覺得自己沒有成為他們那個樣子,是一件高興的事情。所以英芝沒去考大學。她毫無沮喪之意。出了校門,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走進學校,心裏倒是鬆了一口氣。不去上大學是她本來的心願。

英芝住的村子叫鳳凰垸。離縣城隻十幾裏路。知道鳳凰垸的人都說這裏的人精明。但鳳凰垸卻並沒有因為精明而富起來。英芝的家境在村裏屬於中等偏上。英芝的爹雖然在田裏幹活,可英芝的媽卻在村口路邊開了個小店鋪,賣點柴米油鹽,比起那些光種田的人家,手上就要活泛一點。除了鳳凰垸最有錢的三夥家之外,還真說不出哪幾戶人家比英芝的家裏更富裕。

關於鳳凰垸的精明都落到三夥一個人頭上的老話,英芝小時候就聽講過。三夥上學一直上到了縣中。三夥當紅衛兵一揮手人人都跟在他後麵跑,一直跑到漢口。三夥眼珠一轉就是一個主意,然後就賺一筆錢回來。如此之類。鳳凰垸村裏的人冬天沒事幹時,最喜歡議論的人就是三夥。三夥的爹是個歌師,方圓十幾裏,有人家辦紅白喜事,都請他上門去唱。紅喜唱戲,白喜唱喪。日子再苦,從沒見他家苦過。三夥的爹死後,家裏沒人照顧,三夥就不再出門。三夥接下他爹的事情。三夥當然沒他爹唱得好,可那有什麼關係?三夥自己拉起了一個班子,名字就叫“三夥班”。倘有人要請唱班,隻找三夥班就是。三夥騎輛自行車,東村跑西村竄,一家喊幾嗓,吹嗩呐敲鼓扯胡琴打板的,一下子就找齊。三夥不吹不彈不拉不唱,隻在當中抽頭。三夥嘴能說,又舍得做,結果做得比他爹名聲還大。三夥在村裏最早蓋磚房。紅瓦白牆,屋中間吊著電燈,晚上燈一亮,明晃晃照人臉,看紅了村裏多少人的眼睛。三夥的本事在於不管世道如何變化,他都能賺錢到手。英芝的兩個哥哥,一心想做三夥這樣的人。下廣州上東北,皮都脫掉三層,回來時跟出門時一樣窮。其中一個還鬧下一身花柳病。三夥一邊看得哈哈大笑,他笑起來像風聲呼嘯,那風從你頭上刮過時嘶嘶炸響,讓人恍然覺得他的腸子正在被他一根根地笑斷。英芝兩個可憐的哥哥隻好在三夥的笑聲中回到他們的老地方——一張麻將桌上。三夥說,幹這個的就別想幹那個,幹那個的就別想幹這個。這是天數。你想改就改得了嗎?

三夥已經快四十八了。臉皮老得像英芝的爹一樣。而英芝的爹比三夥大上十歲不止。三夥指著自己的臉說,科學家說腦子裏的溝溝坎坎多,人就聰明。我呢,腦子裏的溝溝坎坎已經長滿了,臉上這些是從裏麵漫出來的。三夥總是這樣唾沫四濺的吹噓自己。英芝從三歲起就討厭他,一直到現在還是如此。

三夥卻從不知道英芝對他的厭惡。英芝畢業的第二天,他竟顛顛地上門來找英芝。

心閑的英芝正在院裏跟侄兒苕伢打撲克。三夥說:“英芝,回啦?”

英芝沒抬頭,嗯了一聲,又對苕伢大叫:“不準痞牌。”

三夥說:“英芝,玩這有麼意思?一分錢也掙不到手。”

英芝一翻白眼,說:“我又沒想掙錢。我爹媽養得起我。”

三夥一笑,說:“爹媽能養你到老?”

英芝嘴上沒說話,心想倒也是。苕伢說:“你管得著嗎?我姑愛玩牌,麼樣?”

三夥說:“要是有個賺錢的機會,你問你姑是玩牌呢還是賺錢?”

英芝心裏“咚”了一下,暗道那還用說,哪個不想賺錢呀。可英芝討厭三夥,沒直接答他的腔,英芝對苕伢說:“出你的牌,屁話少說。”

三夥說:“不想賺錢?”

英芝說:“這種好事,哪輪得到我?一個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