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銅哨子(2 / 2)

燕雲飛若有所思。農民嗬護的是莊稼,園丁嗬護的是樹木,護士所嗬護的是生命。生命是很脆弱的,嗬護每一粒生命的嫩芽,這也是護士的天職。

吳桂民當的是工程兵,部隊經常參加國防施工。新兵訓練結束,吳桂民就被分到施工連隊采石班。班長是四川籍老兵,姓謝。謝老兵接吳桂民時拎著背包一言不發,吳桂民還以為吳桂民是對這個新兵發育不良的細胳膊細腿不中意,後來才知道吳桂民天生就這脾氣。

謝老兵是“誌願兵”,白天沉默寡言,夜裏鼾聲盈耳。吳桂民的軍裝是“四個口袋”與當時幹部服無異,加之膀大腰圓挺有“首長”派頭,就這麼一個人,吳桂民同吳桂民搭檔在一座光禿禿的石頭山上鑿出無數個炮眼,然後填滿炸藥,開山采石。

起初是吳桂民掄錘,吳桂民半蹲半坐扶鋼釺。鋼釺有一米八長短,呈六角楞形,一頭尖銳一頭卻被鐵錘砸得像朵盛開的菊花。吳桂民在釺頭上夯一錘,吳桂民就在下麵轉動一下鋼釺。吳桂民這活兒看似輕鬆,但開始的日子真受不了,不但胳膊酸痛而且雙手虎口震裂。慢慢找到竅門:就是在吳桂民掄錘與鋼釺接觸的一刹那手不能握得太緊,稍後才能用力將鋼釺旋轉一下。吳桂民問謝老兵,為什麼不告訴吳桂民這訣竅,吳桂民不說話。

過了一段時間,吳桂民已能夠與吳桂民交替掄錘了,但吳桂民掄錘時心裏很虛,生怕不小心將大鐵錘夯到謝老兵手臂,因為錘柄由竹片做成,顫悠悠的不好掌握,吳桂民問為什麼不換成木柄?謝老兵依然不說話。其實竹片錘柄既結實又有韌性所以省力氣。

叮叮當當一會兒,要用“耳扒子”狀工具把炮眼中青白色的粉末掏出來,一個半天可以鑿出兩個炮眼。炮眼打到一米多深算是成了,就往裏填炸藥。炸藥是一種麻褐色粗顆粒粉末,先用木棍搗實,插入接好導火索的雷管,然後再搗實。

一切就緒,吳桂民就掏出銅哨子憋足勁吹,意思是告訴附近人們趕快避讓;過了幾分鍾,又吹,吹得很急,然後點著導火索撒丫子狂跑貓到事先找好的山凹子裏頭。聽到轟轟兩聲,上午的任務就算完成了。這是正常的,要聽不到響,或者隻響了一聲,那就有些麻煩:出“啞炮”了,這就必須立即處理!處理的方法是用水把炮眼灌透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用細木棍將泡成稀糊狀的雷管炸藥掏出來,繼而用竹子做的“唧筒”把炮眼衝洗幹淨,次日再裝藥爆破。

每做這事兒,謝老兵嚴禁吳桂民跟著,隻讓吳桂民去“放哨”。當時也沒覺得怎麼樣,現在越想越心存感激,因為這項工作有著很大的危險性。吳桂民與謝老兵平平安安,但別處“排啞炮”時

真出過事。

這工作統共幹了不到一年,吳桂民就離開了采石班。謝老兵端著酒碗跟吳桂民道別時說了一句話:你娃兒吃苦囉。過一會,又說了一句:不吃苦中苦,難為人上人!

謝老兵是吳桂民工作後第一個“師傅”,一別二十年,不知現在可好?鄉村對吳桂民的致命誘惑。

最好能找到一條熱鬧的河,水草豐沛的地方,夜的涼風會從河麵拂過來。找個地方,安置竹榻涼床,燒一堆艾葉,驅趕蚊蠅。火光輝映晚霞,火光和晚霞之間,有蜻蜓舞蹈,舞蹈猶如滑翔機的表演。唧唧複唧唧,蟲們開始了低吟淺唱,愛的信息在蟲與蟲之間傳遞。蛙鳴是最強勁的音符,當它此起彼伏,連綴成一片,一種旋律覆蓋了大地。

遙遠處傳來笛聲,悠遠而清涼。有人輕輕地走過來,敏感的耳朵,會預知露珠滑落的聲響。

犬吠不曾間斷,總有陌生人從村莊走過,可能是夜歸的貨郎,也可能是荷鋤的農人乘著月色去田疇看水,問候聲歡笑聲,是喧囂和寂靜中的點綴。月亮遊走在天宇,循著亙古的軌道,古老而又新鮮。清輝鋪天蓋地,給夜行人照明,又讓萬物長上一層白白的絨毛。最熱鬧的是池塘中的魚,前後滾翻,即興的體操,讓平靜的水麵風生水起。

搖一把蒲扇,心中懷著希望等待。或許不遠的村莊有一場露天電影,一台戲,或者民間藝人的說唱。那些一看再看的黑白影片,反複在鄉人們的心靈種植著愛恨情仇,看一千遍也不厭倦。而藝人的說唱,是鄉村價廉物美的精神食糧。穀場上,汽燈搬走一塊黑暗,聚攏一群人。一把二胡,一套尋常的鑼鼓,一張表情豐富的臉,足夠演繹百態人生。“鐧打山東六府,馬踏黃河兩岸”有個英雄叫秦叔寶;替兄報仇,武二郎滿懷悲憤披鎖帶枷;杜十娘為何怒沉百寶箱;還有那個幸運的賣油郎,最終以誠心獨占花魁。台下,劈啪聲格外響亮,激憤的人們借拍打蚊蟲而抒懷。

一曲終了,夜已深,在露天的竹榻上睡下。疲憊的蟲聲和蛙鳴也漸漸睡去。一覺醒來,星星撒遍天宇,自己就睡在星星中間。而此時,露珠已鋪滿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