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河玔香早已驚訝到不能自語。
她的手撫過那斑白的灰燼,恍恍惚惚地,發出了一陣陣地哭聲,“阿易,我似乎是看見了,這便是你所說的雪嗎,原來真的很漂亮,可是你為什麼不願陪我一起看?”
“千年深雪,一世孤苦,哈哈哈哈。”
在那些紛白的世界裏,她好似看見了,當年也是這樣的深夜,少年的模樣,端正美好,他貼在她的耳邊,溫柔地呢喃,“浮光,我給你準備了煙花,夜空裏的煙花是極美的,你今年剛好十六吧,我就把這禮物當成你的及笄禮,怎麼樣?”
那年的煙火比任何時候都燦爛,在以後的無數歲月裏,她再也沒有看見過比那還要美的焰火,也沒有再經曆過比那還美好的少年。
過去她還是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傀儡,她時刻都提醒著自己,公子易是她的敵人,她要想占據他的位置,他就得死,當時誰都放棄了他,他的母親為了保全自己的家族,屈於煜月的淫威下,下令將他毒死。
他是司徒家品行最好的一位公子,他的死,讓很多人都落了淚。
她不知哪裏來的一股衝動,排除萬難,將垂死的他救了回來。
可是從此之後,溫柔可親的少年人,就成了她畢生的磨難。
那位溫柔的公子變成了病弱的公子,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怪罪她,他仿佛真的忘記了他所遭受的一切不公,她越來越相信,他還是過去的他。
如今大夢初醒,她才方知,原來一切都是他的偽裝,他時刻都想捏住她的弱點,將她致死,他寧願失去自己的命,也要與外人做交易,這麼些年裏,他拿捏好了她的個性,她的缺陷,她的種種,正是因此,木遙才能成功避開了她的視線,陸洲才會懂得用黑狗血挾製住她的動作,而到最後,璽夜才會知道往她身體裏灌火,方能將她徹底殺死。
她是傀儡之身,昔日第二個東河玔香,煜月將她製造出來時,親口告訴她,“你若不遇火,就算被吞噬了心髒,也還是不會死。”
她曾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公子易,自以為二人之間親密無暇,再也容不下什麼秘密了,可誰知,聰明的公子易,把這個秘密偷偷地埋藏在心底,然後宣告天下。
她想起過去公子易總是一遍遍地,耐心地重複道,“沒事的”“不要怕”“我在”,那也是一場騙局,他一敗塗地,他沒有武器來對付她,所以他就用了他最後的溫柔,蠱惑了她。
他很幸運,他成功地讓傀儡生出了不屬於她的欲望,成功地讓她萬劫不複。
她現在看到月光下紛飛的灰燼,竟笑出了眼淚,“我覺得自己已經有人類的靈魂了,阿易曾經告訴我,人類會知痛,會有欲望,會懂得愛……我想大概這些我都得到了……””
同為傀儡,東河玔香看到她慘烈的結局,竟開始有了心慌意亂的感覺,“浮光,你還不長記性。”
“那一年,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木頭人,是阿易讓我懂得了所有,痛和背叛,殺戮和恨,愛和罪……我想,大概我現在就是個人類了。”
那一年,她是木頭人,他是貴公子,他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本事,讓那截木頭開口說了話,他教給木頭人一切,於是她終於懂得了,人類的活法。
人類,原來是會痛的。
大概,她的阿易,在死前,也曾如她一樣,痛過,掙紮過吧!
東河玔香惶恐至極,“你就是在自欺欺人,你是個木頭,木頭沒有靈魂。”
她把煜月告訴她的話,都大聲告訴了浮光,可是浮光的眼神裏沉著一點哀怮,仿佛真的已經有了靈魂。
直到她消失的最後一刻,她那雙哀怮的眼還是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記憶裏。
東河玔香碰地一聲坐在地上,惶恐中更透著一絲無助。
傀儡應該沒有情緒才對,她怎麼能夠拾得人類的哀傷,她寧願相信那一切都是幻覺,她忽然有些錯亂了。
“不不不,我不信,她怎麼可能有了靈魂,那是我窮盡一生求而不得的東西啊,她憑什麼能輕而易舉地得到……這不公平……”
她說話中帶有了一絲顫音,她的心比往常更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