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杉井光
插畫:赤人
譯者:何宜叡
掃圖:Ozzie
錄入:陽子ようこ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輕之國度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
過去曾經聽說,小說家界幾乎都是妖怪。那是我獲頒新人獎之前的事情了。
聽說有人一天平均可以寫八十張稿紙,最快三天就完成一部長編作品:也有人每半年就會把一輛法拉利丟進海裏,隻為了紆解壓力:還聽說有人每次拿到版稅,體重就會暴增三十公斤,等到下次寫作時又會再瘦回來。這些內容就算是斷章取義,也會讓人覺得這些人就算被稱為「妖怪」也當之無愧。
我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就算靠寫小說糊口的人當中,有幾隻這種程度的妖怪也不奇怪。
因為你絕對想不到,裏麵會有「正牌」的妖怪吧?
*
我搬到現居的池袋公寓,是在我開始靠搖筆杆維生後不久的事情。以前住的地方,右邊的中國人夫妻整天都在吵架(那棟公寓應該是獨居專用的耶!):左邊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男鄰居,三不五時就會帶女國中生進房間大吵大鬧,搞得我完全無法工作。
因此我才會搬到交通方便、環境幽靜的新窩。從此寫稿就可以振筆疾書了……我真是想太多了。因為住在我隔壁的,可是葉隱飯綱呢。
「小光,喂喂!小光,我們去打麻將啦,我不想工作了。」
星期一下午,我正邊打瞌睡邊修稿的時候,飯綱一如往常地隨便進到我的房間,戳著我的背說。
「你今天寫幾張了?」我瞪著液晶螢幕問。
「我買了幾張大豆和小麥之後,買價又跌了,不過還是有賺。」
「誰在跟你說期貨交易啊?你是五月出書吧!你想把截稿時間往後延幾次啊?快點工作吧你!」
「割羊毛的工作我倒是有在做啦!」
「現在不是玩網路遊戲的時候吧!」
我不禁用力蓋上筆電,如跳躍般在坐墊上猛轉一圈麵向她。結果,我看到了在超近距離內死命注視著我的飯綱的臉,嚇得仰躺在地。她那黑白分明、不知世間汙穢為何物的清澈大眼,加上映襯肌膚的山茶色朱唇,以及小巧臉蛋旁的棕色發流——光這樣看,她隻是個十七、八歲、帶有異國情調的女孩,不過把視線稍稍往上栘,就會發現她的頭頂上有兩個三角形、像小狗一樣抖擻的耳朵。平常飯綱的精神鬆懈下來時,那摻雜茶灰色和白色的毛耳朵就會表露無遺,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妖怪的證明。
「你看,因為我是狼,所以我最近在想,狩獵綿豐才是我的本業。小光也來玩網路遊戲嘛,很有趣喔!」
飯綱搖動著牛仔褲下露出的漂亮毛尾巴,左右拍打著坐墊和楊楊米,眼神透露出光芒。附帶一提,她現在迷上的網路遊戲隻要狂點滑鼠就可以割羊毛,是個相當枯燥乏味的遊戲。這到底哪裏有趣啦?
「所以小光才會不受女生歡迎,因為你的野狼度根本不夠。一起來割羊毛,培養男子氣概吧!」
喂,你是女生吧!
「我說,你叫『飯綱』吧?這名字不是管狐啦(注1)、鼴鼠啦、貂之類的別名嗎?應該不是狼吧!」
飯綱聽到這句話,頭發和耳際的毛都倒豎了起來。
「你、你在汙辱我啊!我可是瀕臨絕種的高貴日本狼後裔耶!」
她用坐墊毆打我。
「不是管狐,是管狼!鼴鼠?別把我跟那種四處亂爬的小東西混為一談!那種低等靈體是不可能有腦袋寫小說的!」
「好痛,我道歉就是了,快住手!灰塵會亂飛啦。」
我一邊護著筆電,一邊從飯綱的激昂情緒中逃脫,躲到牆邊避難。
是的,她跟我是同行,我們是同期得到新人獎的作家。她是個不寫稿,沉迷股票、柏青哥和網路遊戲的廢柴人。不對,她不是人類,應該是廢柴妖怪才對。她不管睡著還是醒著,滿腦子都隻想著如何才能拖稿和賺錢。
(注1:又稱飯綱,是住在竹筒裏的一種妖怪。管狐也是鼬鼠和貂的別稱。)
「沒想到小光都把我當成雪貂看待呀!我身為末代狼,為了瀕臨絕種的同胞們拚命在出書
呢!」
「那快寫稿啊。」
「呀呼。」
飯綱突然離開坐墊,像隻打架失敗的小狗一般,癱趴在楊楊米上。抖擻直立的耳朵和晃動的毛尾巴也垂了下來。
「因為我累了嘛。」
你不是才剛起床嗎?
「那你的同胞該怎麼辦?話說回來,日本狼不是已經絕種了嗎?」
「並沒有!」
飯綱瞪大了眼睛,挺起身子坐起來。
「那麼想的隻有人類而已!我們還活在栃木縣(注2)的深山裏!我是狼族的精神象徵,我的存在就代表著其他地方還有我的同伴。等我用股票把版稅增值到二十億元之後,我打算用一半的錢來創立野狼救濟基金呢!」
「那你就先寫稿吧。」
「呀呼。」
(注2:位於東京北方,是日本東部最大的一縣。)
飯綱又擺出了敗犬的姿勢。
「小光老是說這麼過分的話。真希望有人能溫柔地對我說:『你不寫稿也沒關係唷』。」
「你不用寫也沒關係。隻要你拖稿的話,搞不好我的稿子可以提早到五月發行呢!」雖然這不大可能。
飯綱用坐墊把我毒打一頓後,打開了窗戶。一抹雲朵黏貼在青空中,一月的寒風吹入室內。
「你要去哪啊?不回房間嗎?窗戶關起來,我會冷。」
「不管你了。小光是笨蛋。我要去打柏青哥。」
最後用尾巴賞了我一巴掌後,飯綱就從窗邊跳了出去。這裏雖然是二樓,不過狼的後裔不用擔心這個。
我目送穿過內院跑去的飯綱她那搖晃的尾巴,轉身歎了口氣,背著手把窗戶關上。
她把手機遺忘在剛才坐的地方。這是什麼意思?要我幫她應付編輯打來的電話嗎?饒了我吧。
*
我和飯綱出書的出版社,主要出版以青少年讀者為主的文庫版小說。不知為何,裏麵的作家都是惡靈或妖怪。隻有我是人類而已。
直到現在,我才能冷靜地說明這一切。當然,我獲獎時根本毫不知情,頒獎典禮當天第一次遇見飯綱時,也以為她隻是個普通的女孩,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像日本人。那是因為她把耳朵和尾巴都藏得很好。
我知道真相,是在典禮會場的飯店廁所裏。典禮彩排結束後,我衝進廁所,結果看到飯綱靠在最深處的牆壁上,不知道在做什麼。我和她對上眼後,定格了奸一會兒。我看見她的頭發之間冒出了像小狗一樣大大的耳朵,裙子下麵也伸出的毛茸茸的尾巴。這、這家夥是怎回事?為了接下來的正式頒獎典禮,她想COSPLAY來炒熱會場氣氛嗎?
飯綱早我一步回過神來大叫。
「你、你怎麼進得來!」
讓發愣的我回過神來的,就是這句蠢話(現在想起來也真是滿蠢的)。
「這邊是男生廁所。我才要問你怎麼在這裏?」
是說,那動來動去的尾巴和耳朵是用了什麼機關啊?
「因為女生廁所有人嘛!我明明布下了結界啊,怎麼會!」
「結、結界?那是什麼?」
「夠了、你快出去——」
此時我身後傳來腳步聲,飯綱豎直了耳朵。有人要進來了!
飯綱的反應就跟狼一樣(不,她本來就是狼)。她抓住我的手,打開一旁的門衝了進去。
「……等等,為什麼我也要——」
我話說到一半,飯綱就用她冰冷的手搗住了我的嘴。
「別出聲!小心我咬死你!」
飯綱耳語說。我心想,沒想到這麼大的飯店,廁所居然這麼窄。仔細一看,原來這裏是掃具間,我的身體和拖把、通便器(就是水管塞住時用的東西)、抹布,還和飯綱的身體緊密貼合,近在我眼前的飯綱的毛耳朵不停地在發抖。該不會從編輯來電通知我得獎開始到現在,都隻是我的夢吧?
再加上來廁所的人絡繹不絕,讓我們想跑也跑不掉。
「……就是因為你進來的關係,害結界被打破了!」
飯綱在我胸前生氣地說。隻要往下看,就會在極近的距離內被她的眼眸吸引,這讓我戚
到胸口微微的悸動,抬起頭來小聲問:
「所以,結界到底是什麼?」
外頭終於沒有人了,飯綱把我推出門外,一臉生氣地告訴我。她剛才因為藏住耳朵和尾巴的法術快失效了,隻好跑進無人的男廁裏,同時在門口布下結界,在廁所裏重新施展法術藏住它們。所謂的結界,就是一種「讓人怱略該地點,因而不會靠近」的東西,對她這類妖怪而言,是要藏身在世間所必備的基礎技能。這麼說來,我剛才真的沒發現旁邊就有男廁所,還跑去問櫃台小姐,好像有人告訴我廁所在二樓吧。
……不對。
「妖怪?」
「我不是說了我是狼精靈嗎?看到我的耳朵還不懂啊?白癡啊?」
「你、你,你是說真的嗎?這不是小說才會出現的情節嗎?」
就算得獎作品是以青少年為對象,寫作範圍比較廣,也不會有這麼扯的事吧?
「結界這種東西你也會吧?啊,不對,難道你是幽靈係,不是妖怪係?」
「……什麼?」
頒獎典禮結束後,我的責任編輯告訴了我。
「啊,抱歉、抱歉。我沒跟你說嗎?我們出版社的作家都是些妖怪、幽靈、魔物之類的,很有趣吧?」
哇哩咧,我根本沒聽你說過!
「……該、該不會連編輯部也淪陷了?」
「啊哈哈,編輯部還好,大概有一半是人類。我也是人類啊。」
「根本一點都不好!」
「杉井老弟你很難得呢,因為你是普通人類。你為什麼會得獎來著?我記得好像有個什麼原因。」
「請等一下,你們決定得獎作品前,真的有仔細看過大家的稿子嗎?」
責任編輯突然變臉,劈了我的額頭一下。
「沒禮貌!這可是賭上出版社命運的新人獎甄選耶,並不是隻靠妖氣計測出的數值來決定的。」
「妖氣計是什麼?別若無其事地增加讓我戚到不安的字眼奸嗎!」
「一部好的作品,不但內容精彩,它的氣也會有所不同。如果用妖氣計來測量的話,上頭的指針也會跳個不停。打電話給作者本人,發現幾乎都是妖怪。你說,這真的很巧對吧?」巧個頭咧。日本的妖怪有這麼多嗎?話說回來,你們真的用那玩意兒測過嗎?在這間出版社寫作真的沒問題嗎?一瞬間,我考慮乾脆回去當飛特族算了。
……那個頒獎典禮,也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
*
「討厭死了。那一台好無聊喔。根本不會中,害我輸了兩萬塊。」
跳出窗戶後過了兩小時,當我正在享用遲來的午餐時,飯綱跑了回來,和剛才一樣再次趴在楊楊米上。剛從柏青哥店回來的她一身菸味。我把菲比詩(注3)噴在毛巾上,替她擦拭頭發和尾巴。之前有一次我直接噴在她身上,下場是被她抓傷。
對了,為什麼會回我的房間啊?你的房間在隔壁吧。
「你該戒掉柏青哥了吧?」
(注3:Fedreze,品牌名,一種空氣清新噴霧。)
我說完,飯綱突然起身,斜眼瞪著我說。
「要是戒了,線上遊戲在維修的時候,我就隻能寫稿了耶。」
那你就寫啊!
「我不管怎麼寫、怎麼寫,故事都沒有進展。努力敲了六小時的鍵盤,回過神來內容居然比之前還要少?怎麼會這樣?這是苦行嗎?我沒做什麼壞事,為什麼要遭受這種報應……」
飯綱哭喪著臉,像尺蠖(注4)一樣在我身邊爬來爬去。
「還是羊咩咩奸。隻有豐咩咩不會背叛我。滑鼠點一下就一定割得到羊毛。」
「人生都耗在線上遊戲,這樣很愉快嗎?」
「當然愉快啊!如果截稿日永遠不會來就好了。」
「截稿日不來,就不會有收入喔。因為發售日和彙款日也永遠不會來。」
「那我還是投入商界好了。那邊資金一籮筐,我要到俄羅斯商界靠投機賺大錢,然後玩一輩子。小光,再會啦!如果兩年後,變成新興富翁的我在新宿遇到了無業遊民的小光,我會雇用你當我的司機。所以在那之前,你要先考到駕照哦!」
飯綱說完,像螺旋槳一樣旋轉著尾巴跑出我的房問。不過,我們下次再見,不是在兩年後的新宿,而是在兩分鍾後我房間的玄關處。一對灰色的三角耳朵悄悄地從房門縫隙伸了進來。
「……喂喂,小光,俄羅斯在哪裏啊?」
(注4:尺蠖蛾的幼蟲。)
「虧你這樣還進得了大學啊?」因為是理科嗎?
*
每年到了一月,我們這群個體戶就會一臉黯淡地和各種單據大眼瞪小眼,準備申報所得稅。因為我沒有確實記帳,所以我必須花一整天的時間整理過去一年問隨意塞在資料夾裏的收據。特別是在超商買周刊漫畫雜誌時,都會順便買些別的東西,整理起來非常麻煩。
「為什麼小光買JUMP的時候都一定會買炸雞君RED啊(注5)?你不膩嗎?」
「每個禮拜都很想吃一次啊……等一下,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
不知何時,飯綱的頭從暖桌前伸了出來,尾巴則在相反方向。
「因為我的房間沒有暖桌啊。」
「有錢買股票,怎麼不買個暖桌啊!還有,別弄亂我的收據。」別故意把我買快樂天(注6的收據特別排出來。
「買A漫雜誌的錢還想拿來抵稅,小光還真是大膽啊!我也想學習一下。」
「看村田蓮爾的插圖來療愈自己有什麼不對。你快出去啦!」
飯綱不悅地瞪了我一眼,整個人縮進了暖桌裏。下一秒鍾她朝玄關方向探頭,反方向露出尾巴,扛起暖桌開始朝玄關移動。
(注5:日本便利商店LAWSON販售的炸雞塊,有原味、RED辣味和起司三種口味。)
(注6:日本的成人漫畫雜誌。)
「別綁架它!」
「別抓我尾巴!」
飯綱胡亂揮動尾巴揮開了我的手,也順帶把榻榻米上的收據弄得一團亂。這家夥,看你幹的好事。
「元月七號都過了,小光那種少如淚滴的年收要算到什麼時候啊?那種小錢隨便算算就好了。對了,就是明天喔,你有看MOTHERS吧?」
「MOTHERS是什麼?」明天?明天有什麼事?
飯綱看著我愣了兩秒。眼看她的臉上漸露怒色。
「你、你、你忘了嗎?」
「呃,抱歉,你指的是什麼?」
她連耳朵內側的白毛都豎了起來,這是她真的抓狂的證據。
「我真不敢相信,你這個絲瓜頭!去死吧白癡!」
飯綱把暖桌翻倒後站了起來,一把抓起了腳邊的收據朝我頭上扔了過來,接著轉身飛奔而出。
房內隻剩下我一個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看著被打開的房門,整整呆在原地五分鍾。
過於寒冷的空氣讓我打了一個噴嚏,我終於回過神來把暖桌複原。
那家夥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生氣了?MOTHERS?她應該是說東京證交所M0THERS(注7)吧。新興的股票市場。不過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在玩股票。還有兩天——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我想不起來,我定到玄關探頭看著走廊,瞄了隔壁房間一眼。已經晚上七點了卻沒有開燈。飯綱剛才似乎沒回房間,直接出門了。我也把筆電放進袋子裏,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