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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經濟落後孩子上學普遍較晚,就仿佛貧瘠的土地上長出的苗兒要矮一截。我和小黑上中學時已經十四五歲了,在城市裏已經是快上高中的年齡了。上中學對我們來說本來是一件大事,但父母仿佛全沒當回事兒,好像打發乞丐一樣給我們一些錢讓我們自己乘三輪車去。
那是我們第一次去鎮中學,那感覺仿佛大閨女第一次去未來的婆家,即渴望又膽怯。也不記得什麼時候去過那麼一兩次鴻鵠鎮,在我的印象中就像模糊的圖畫。鴻鵠鎮中學一點印象也沒有,回憶起來就像一個看不到底的黑洞。
小黑也隻說去過一次鴻鵠鎮,但沒見過中學。我們告訴三輪摩托車師傅目的地,三輪車師傅是個灰頭土臉的中年人,一聽說去中學,勉為其難地說:“今天是開學,車多擠不進去,到了鎮上自己找。”
上了車裏我對小黑說:“這中學夠大的,開學了車都擠不進去。”
小黑說:“不一定,說不定學校門口路太窄了呢。”
後來聽別人說是因為同行競爭太激烈,而這個憨厚老實的中年騎士怕衝突不願去。
鴻鵠鎮離我們的小張村大概有十來公裏,村口有一條寬寬的大馬路向南一直通到鎮上。以前是土路的時候是不通車的,村民要想到鎮上隻能用自己家的交通工具或搭順風車,再或者就像遠古人一樣步行。這落後的麵貌是沒去過農村的城裏人難以想象的。
好在向南不到三公裏的地方是麻雀鄉,麻雀鄉的集市大概如同五六百口人的村子那麼大,足夠容得下十裏八鄉的村民趕集購物。我們村的村民趕集一般都到麻雀街上,因此我們從小到大極少去過鴻鵠鎮。
前兩年這條馬路修成了石頭路,鄰村的幾家村民買了一些三輪車改裝,改裝的樣子很特別,我從未見過這樣改裝的不倫不類的車。就是把原本拉貨的小鬥子上用鋼筋焊一個籠子外麵蒙一塊帆布或尼龍袋,後麵留一個供乘客上下的門,大概擠擠湊湊能拉七八個人。
這三輪車都是馬路附近的村民改造的,這種車和這種路算是對上口了,不管多大的坎都難不住這種車順利通過。快速行駛的時候這車就像狂奔的牛犢,騎在上麵的駕駛員就仿佛騎在牛背上的鬥牛士,看起來驚險而又刺激。大概生意興隆吧,這三輪車越來越多,乘坐的價格也越來越貴,好在學生可以優惠,一直伴隨我整個中學時代。
第一次和小黑上中學坐這種車沒經驗,找準了位置便像皇帝上朝一樣正襟危坐。駕駛員不願就拉我們兩個走,張大嘴巴使勁吆喝,很快車子裏又擠進五六個人。車子啟動的時候我們驀然看到所有的人都將屁股抬起來,不知道這是啥規矩就沒動。但馬上我們就明白了,車子越來越快,顛簸的也越來越激烈,我們屁股下麵像凳子一樣的車沿漸漸變成了打屁股的殺威棒。這時候我們發現所有可扶的東西都被別人占有了,我們隻好像蹲茅房一樣蹲在車廂中間。
其他乘客擺著各種各樣的姿勢,在劇烈的震顫搖晃中仿佛在跳舞。沿途跳動的風景沒有了往日的太平,也沒有了初見的吸引力,我唯一的願望是盡快結束這十二級地震一樣的生活。
到了鴻鵠鎮,我們從車上下來好像從激烈的戰地突然來到了太平世界。整個身體仿佛被一隻大手揉碎了又理順了一般,那種痛苦比幹一天繁重的體力活還要難受,我從未忍受過如此痛苦地煎熬。小黑下了車就叫苦不迭,我有點後悔來這麼遠的地方上學,但我勉強擠出一點痛苦的微笑舒展著身體什麼也沒說。
其實我們本應在麻雀鄉裏上初中的,聽村裏幾個不幸失意退學的初中生講,那個中學教育質量太差又惡性事件頻發,多年來升學率一直達不到百分之一,輟學率卻始終保持全縣第一。於是我和小黑商量決定,要麼到鴻鵠鎮上學,要麼就退學。好在父母理解我們的想法,全力支持,才免於身陷囹圄。於是我們在麻雀鄉中學考完試便到鎮上上學,父母早已把入學手續辦好,就等著我們去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