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奇掉下了草垛,他抬頭看著草垛頂,小紅,我走了,他說。小紅沒有出聲,她已經站了起來,向通往鎮上的路上望著。
不久,禮奇走在了那路上。他走了三裏路的時候,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驚呆了,他看見,夜色裏,草垛村的方向,一片火光衝天,他呆呆地看著,小紅,他叫了一聲,猛地拔腿向鎮上跑去。那裏,將有一班夜火車,載著他去到很遠的遠方。
事情就是這個事情,小紅就是扁發家的女兒,扁發責怪是草垛害了他家小紅,此後,他見到草垛就生氣。可是草垛村的人對小紅的死和禮奇的逃跑卻有許多說法,有的人說,小紅不是自己燒著草垛的,因為她睡在草垛上,而火是從草垛底下燒起的,他們說,是禮奇和小紅先開始商量好的,他們要死在一起,禮奇給小紅吃了安眠藥,自己也吃了安眠藥,然後等快要睡著的時候,一起點著草垛。可是禮奇臨到最後卻害怕了,他沒有吞下藥,他偷偷地吐出了安眠藥,最後點著了草垛,他自己卻跑了。
這個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聽完細狗父親的故事回到房間裏,躺下來的時候,發現亞光並沒有睡著,他在床上翻來覆去,我就將那個禮奇的故事又以自己的方式說了一遍給他聽,禮奇開始不做聲地聽著,可是當我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竟然咆哮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他怎麼會燒死她呢?
他的聲音在鄉間安靜的夜晚被放大了好幾遍,嚇了我一跳,他自己也許也嚇住了,他猛地頓住了,歎息了一聲,睡吧。
我覺得亞光真得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個故事麼,他怎麼了,他這幾天好像都有些反常啊,我甚至有些後悔喊他一起出來了,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亞光,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公司遇到了麻煩事?
亞光低了聲說,沒有,沒有,對不起,我可能是沒睡好,心裏煩躁了,睡一覺就好了。
亞光倒在一邊睡了,可我聽見他又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窗外大概起了小風了,吹起院子裏楊樹葉嘩嘩地響,也吹來遠處幾聲寥寥的狗吠。
草垛村的早晨是在自然的狀態下醒來的。“東方露出了魚肚白”,小時候的作文裏常用的一句話,在這裏找到了印證,我和亞光還有帶路的細狗(他好奇地跟著我們,想看我們到底要拍什麼樣的照片,竟然早上五點不到就起床)踩著露水,尋找拍攝地點和角度。在這裏天是一點點亮起來的,那一抹魚肚白變幻著色彩,青黑,淡青,微藍,粉紅,桃紅,桔紅,而腳下的田野、山巒、溪流、屋瓦當然還有草垛,也是一點點地變幻著不同的色彩,天上的雲彩和地上的事物像是在合演一出大戲,而這一切又都是靜謐的、不知不覺的。在光影變幻中,我和亞光不停地按著快門,進入我們鏡頭的實在是太美了。
等太陽完全出來的時候,我們斜靠在一座草垛前,我用鏡頭觀察著遠景,我想起昨晚上的情景,我問細狗,草垛村怎麼沒見著一個美女呢?昨晚怎麼不告訴我啊?
細狗伸了個懶腰,一拳頭打在鬆軟的草垛上,美女是有的,可是都跑出去了,掙大錢去了。細狗說著帶著一種揶揄的口氣,好像話中有話。
我望著細狗,猜測他話中的意思。
都到大城市做小姐去了,細狗說,你沒聽說我們這裏有兩個有名的村子麼,人家說,草垛的女人長得俏,褲子一脫一年飽,西壩的男人會拎包,天南海北都跑到,一個是小姐村,一個是小偷村。
怎麼會是這樣?我吃驚地問。
這有什麼,錢好唄。細狗望著天空不在意地說,隻有我家那老頭子一聽到別人說這話就氣得發瘋,好像人家掘了他祖墳。
亞光一直沒有說話,他還在擺弄著他的鏡頭。
我看著遠處田野上的草垛說,可惜了,這麼美的草垛前,應該有個人在,有個美女在,那才是完美的。我真的覺得非常遺憾,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細狗狡黠地看著我笑,你真想有美女也不難啊,是不是真的需要?可以請一個麼。
可以啊,我興奮地說,我們經常請攝影模特的,你能幫我們找一個麼?價錢好說,我還可以給你一百塊錢做費用。
細狗說,真的?那你等著,下午我給你帶回來。
我疑惑地說,是不是草垛村的女人啊,你不會從縣城找一個來充數吧。
細狗拍著胸脯說,還能做那事麼,恰好村後胡芋藤家的女兒要回來,要我車子在那等著接她。
我和細狗談得熱乎,一直沒有說話的亞光忽然陰沉了臉說,別胡來,請什麼模特,要請到城裏請去!
亞光又戴上了墨鏡,臉上的神色有些怕人,他直盯盯地看著我,捏緊雙拳,好像隨時要和我決鬥一般,我雖然有些生氣,但還是被他的表情給嚇愣住了,搞攝影的時候請個模特是再正常不過了,這家夥是怎麼了?我隻好對細狗使個眼色,那好,聽你的,不請就不請,亞光,你怎麼了?
亞光不做聲,他扛起三腳架背起攝影包抬起腳往前走。我和細狗跟在後麵。田埂上的露水草被曬幹了,蜻蜓又活躍起來,三三兩兩地停居在草尖上,在我們身前身後飛舞著。我有意和亞光落下一段距離,從攝影背心裏摸出五百塊錢悄悄地塞給細狗,做了一個手勢,我輕聲地說,一百塊錢是你的,其餘的給她,隻要晚上出來拍一個小時就行了,我想拍一個月夜下的美女和草垛。
細狗心領神會,他點點頭說,給她這麼多錢啊,可以睡一覺了。
我連忙衝他擺著手,那可不行,那是兩碼事。
細狗不以為然,嗨,那有什麼,花錢的麼。他把嘴向前朝亞光的方向呶呶,他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說,不知道這家夥吃錯了什麼藥,這兩天一直別別扭扭的,別讓他知道了。
我從沒有見過這樣極好的月夜,當我瞞著亞光和細狗偷偷走到田野上,我一下子驚呆了。月光像水一樣浸潤著大地,天空太純淨了,甚至呈現出一種瓦藍色,地上的事物靜靜地,孵在月光裏,我不敢大聲地走動,害怕動作大了,就會讓大地搖晃。草垛們卻像活了一樣,她們微笑著,月光下的陰影勾勒出她們的腰身,她們好像一個個相互不停地換位,和月亮捉著迷藏。
細狗引著那個女孩子來了,細狗說,那我的任務就算完了,剩下的就你們的事了。他說著,衝我淫蕩地做一個手勢,然後和一隻螢火蟲一道,走遠了。
麵前的女孩約二十來歲的樣子,她可真是個美人,具有美人的一切要素,頭發,臉蛋,身材,胸圍,臀部,皮膚,手臂,也許因為細狗說了她的身份,我有些無所顧忌地打量著她,你真是草垛村人?
她有些不耐煩地說,怎麼不是呢?你不是要拍照麼?怎麼拍啊?
嗯,我說,別急麼,是攝影,可不是一般的照相,這是一種創作,知道麼?
還不急?她撇著嘴說,就一百塊錢還要那麼長時間,細狗真是害死人。
一百塊錢?我無奈地笑了說,這個細狗,黑了三百塊錢哩,這樣吧,我再補你三百塊,好麼?
她的情緒明顯好了,真的啊,你真是個搞藝術的。
你叫什麼名字呢?
嗯,小紅,你叫我小紅吧。
怎麼,你也叫小紅?
嗨,我們村子裏叫小紅的多了呢,名字隻是個代號,你說是吧,開始吧。
我沒想到小紅的鏡頭感竟然很好,月亮下,她擺出的造型自然大方,她在一個個草垛下倚著躺著站著趴著,我手中的相機哢嚓哢嚓不停。我說,小紅,你把衣服脫了好麼。
小紅很自然地脫了她的外衣,又脫了文胸底褲,水銀的月光打在她質感的皮膚上,她像一個通體透明的河妖,我貪婪地看著她,黑發遮住了她的半邊臉龐,俊俏的嘴唇圓潤而飽滿,胸口的兩個小乳,一個在陰影裏,一個驕傲地挺立著,鼓出一顆紅草莓,順著平滑的腹部下去,一小叢水草在招搖著。
我拿著相機,忘記了我自己,拍著拍著,我丟下了相機,我撲倒在小紅的身上。我把她撲倒在草垛上,小紅抵抗著,我說,我給你錢。小紅順從地倒了下去。
草垛在我們身底下顫抖著,草垛的清香中,我好像也聞到了一種氣息,和那個叫禮奇的知青當年聞到的一樣,也許就是草垛村的女人的氣息吧。
我激動著,和小紅糾纏在一起,我要進去了。忽然,我看見小紅恐怖地大叫一聲,猛地推開了我,我回頭一看,我身邊的草垛上已經燃燒起來了,草垛邊,一個男人高舉了一個火把,瘋了一樣地笑著,是亞光,他去掉了墨鏡,火光下,月光下,他笑得那樣猙獰。
我和小紅顧不得穿上衣服了,我們拔腿就跑,我們穿過田野,跑出了很遠,回過頭去看,草垛還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