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因為是給《解放軍文藝》寫稿子,所以必須寫戰爭題材的作品。這樣,我就與戰爭結下了不解之緣。
郭:雖然是寫戰爭,但在你有關戰爭的短篇中,卻很難讓人看出它具體寫的是現實哪一段曆史,也看不出誰與誰交戰,有時讓人感到它隻是一個舞台道具,絲毫聞不到硝煙的味道。像《戰爭童謠》、《杞良的信》、《暗堡》等作品,淡化曆史背景與社會背景是你的寫作策略嗎?
鍾:我不是軍人,所以我不可能寫現實軍隊題材的生活,隻能寫抽象的戰爭,淡化了曆史背景的戰爭。說是寫戰爭,在抽去了敵方我方、具體的曆史背景之後,就是寫一種非常狀態下的人了,而且是一種純粹人性。我認為戰爭題材其實是非常好的題材,因為在戰爭這種非常狀態下,死亡變得觸手可及直逼眼前了,人的選擇和行為就更加觸目驚心,人性本身的善惡美醜,悲壯英勇,偉大崇高都能淋漓盡致地發揮到極致,因此能夠寫得非常美。
Δ並不時時意識到是個女性作家
郭:對於兩性關係和女性的困境這一熱門話題在你的作品中也有所閃現,例如《正午的姿態》,你是把它納入了人性書寫的總軌道,還是有刻意的女性意識?
鍾:對這個問題我思考不是很多。在《正午的姿態》中,我把歐陽醫生和梅置於兩個極端,女性因為犧牲,因為愛獲得了新生,她是一個勝利者,而作為男人的歐陽醫生站在一種科學的角度,麵對女性為愛而犧牲的偉大精神,他無法承受,最後走向崩潰。正午的姿態就是一種不堪承受的飛翔下落和解脫。女人為愛而能忍受,紮根在大地上,她是強大的,不可戰勝的。在這裏是牽扯到了女性問題。其實我不認為身為女性就要關注女性題材,我覺得應該範圍更大一些。我隻是碰巧是個女的,但我不會時時意識到我是一個女性作家,雖然我的寫作肯定不可避免地要打下女性的烙印,包括我寫戰爭,我會從細部入手,我肯定選擇我所看到的東西,別人可能看到的是硝煙,宏大的戰場,而我可能就看見了一片小葉子,上麵落了一隻小蟲子,或者滴下來一滴血。我認為人能寫什麼,該寫什麼都是天性決定的,位置實際上是定了,你隻能後麵作一些努力,也許是很大的努力,但是一定不能違背自己的天性。如果對男女之間的關係感觸非常深,確實有感而發,也能寫得好,那就寫。像林白和陳染的一些作品,還有鐵凝的《大浴女》都寫得不錯,這都無可非議。但是我碰巧就對虛無縹緲的恍兮惚兮的夢境感興趣。但是也說不定過了兩年,我因為什麼變化又對女性題材感興趣,我也會去寫,一切順其自然。最近我的一些中篇就比較靠近現實了。史鐵生是我很崇敬的作家,他說過,一個作家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可能就是那麼一點,能把那一點寫好了就可以了。像我就對生與死,對於人怎麼超越克服生命的悲慘短暫有限,怎麼為一種渴望而走向一種不可思議,怎樣實現一種更高的東西感興趣。
Δ重要的不是寫什麼,而是怎麼寫
郭:你覺得作為一個個體的作家,你的世界是屬於你的還是屬於大家的?作家與讀者的關係應該怎樣?
鍾:讀者可以選擇作家,但作家同樣也可以選擇讀者。就是說作家應該隻寫他想寫的東西,自己最喜歡寫的東西,最能表達自己的東西,至於有多少人能夠看懂,能夠理解,那就是別人的事情了。所謂老百姓喜聞樂見、家喻戶曉,這與藝術的關係不是太大的。
郭:您認為那不是很純粹的藝術?
鍾:我認為真正的藝術是要經過一段時間後才能被理解的,而且注定是孤獨的。所以,一個真正的作家應該耐得住寂寞。
郭:你的故事結構比較精巧,情節比較離奇,語言也比較抒情,比較散文化,請問你有什麼操作技巧嗎?
鍾:其實我曾經覺得我文字不行,想寫劇本,後來人家說我文字還行。其實在寫《拯救》的時候我才有點感覺,覺得自己還能編故事。我認為對於短篇小說來說需要一個出奇的細節來生發;對於中篇小說來說就比較困難,它要有一個大故事來推動,但故事的架構也是不一樣的,有的是一開始就很清晰,也有的是逐漸寫出來的,就是說上午坐下去還不知道下午能寫出什麼來。總的來說,寫中篇的狀態比較緩慢,也可能突然發現一條岔路,走出來了,發現還走得很好。另外我覺得小說的語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作家肯定要有自己的聲音,就像人唱歌一樣,有的人的歌聲像陽光一樣溫暖;有的人的歌聲就是冰冷的質地;有的人的歌聲像水流;有的人的歌聲像金屬一樣堅硬。作家是用文字寫作,他怎麼使用文字語言是非常重要的,文字就是一個作家發出的聲音。寫什麼其實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寫。故事是可以互相模仿的,但是聲音是沒法模仿的,這就是形式,形式細化到最基本點就是文字語言。我現在不覺得我的語言特別好,和我的思路一樣,有我的特點,也有我的不足,需要打磨。
郭:你覺得你已經達到了寫作的高峰了嗎?
鍾:當然沒有,我覺得我應該能寫出更好的作品,我隻是剛剛起步。當代中國就有好多好作家,像史鐵生,張承誌,餘華,韓少功等,他們的作品使我覺得我還有很多路要走。我很多小說寫完都是誠惶誠恐,戰戰兢兢的,不知道好不好,隻是覺得自己努力了,盡其所能去寫了,隻有人家說還好,我才心安。像《戰爭童謠》,一開始生怕發不了,更沒想到能夠被轉載,還能夠獲獎。每一部作品都是一個新的起點,都是從零開始,我隻有盡心盡力走好每一步,我不敢保證下一步就一定比上一步好。
郭:你對將來寫作風格的發展有沒有一種預見,你是堅持一貫的風格呢還是有所改變,就是說你將如何安排你的夢幻性與現實性?
鍾:我對我將來的風格發展沒有一種很清晰的意識,我隻是在寫某一類題材的時候,才考慮用哪一種方式來寫比較好。我有一些作品是接近現實主義的,像《屋頂有隻貓》、《拯救》、《西嶺故事》、《正午的姿態》,盡管其中也有一些荒誕成分。我覺得任何手法在寫作時隻要適合用就可以把它拿來用。
郭:形式為內容服務。荒誕成分的多少,全憑感覺,沒有先在的理念,就是說最後看到的雖然是成熟的東西,可當時並沒有太多的原則去束縛,所以藝術家的感覺還是很重要的。你有新的寫作計劃嗎?
鍾:我想對童年的記憶更深地挖掘一下,寫一些好的中短篇或長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