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五一年三月底四月初的那些日子,在三八線以南漫長數百裏的戰線上,聯合國軍繼續向北推進,但已成強弩之末。在我誌願軍鄧華集團、韓先楚集團和朝鮮人民軍金雄集團的頑強阻擊下,敵軍的攻進越來越滯緩,加之我第二番參戰部隊十九兵團和九兵團部隊相繼投入防禦,終於使戰線穩定下來。
與敵方緩慢的推進相比,我方則進入了大規模進攻戰役前的緊張準備。連日來,新入朝的誌願軍三兵團所屬之十二軍、十五軍、六十軍正日夜兼程向三八線開進。我九兵團和十九兵團主力也加速調往預定出擊地域。
入夜,在三八線以北各條公路上,我方的部隊和運送輜重的汽車、大車以及炮兵部隊的火炮絡繹不絕地由北向南開進。敵機在照明彈照射下,一批又一批地俯衝、投彈、掃射,企圖將我運輸線切斷……
在朝鮮戰場,沒有前方和後方--血與火的較量無處不在。而且,戰爭與戰爭之間也沒有真正的間歇。你要休整,敵方要進攻,不讓你休整;而敵方的攻勢疲憊了,我方的攻勢早已在籌劃之中。戰爭在按照它自身的規律進行。
一場大規模的殘酷廝殺即將來臨。這就是中朝一方醞釀已久的春季決戰,也是敵我雙方投入兵力最大的一次較量。
四月六日早晨,在金化東北方向幾公裏處的上甘嶺,四野靜悄悄的。山坡上,溝穀裏,那些幾經戰火後殘留下來的樹木和灌叢已悄然蒙上一層淡淡的新綠。春日的和風輕輕拂過那些魚鱗般遍布山野的炸彈坑和村莊的廢墟,一如翩翩而來的天使,在用她那纖柔的手指和飄舞的裙裾撫弄著大地女兒軀體上的創傷……一九五一年的春天真是姍姍來遲嗬……
然而,這種寧靜的早晨畢竟是短暫的,隨著最初一批敵機穿越雲層而來的轟鳴聲,爆炸聲又連續而起;而在金化以南,敵軍攻進的炮火聲已越來越近了。
就在這幾乎是接敵前線的上甘嶺,在一座寬敞的金礦洞裏,彭德懷正在主持召開誌願軍黨委擴大會議,部署即將發起的第五次戰役。
各路將領彙聚一堂:十九兵團司令員楊得誌、政治委員李誌民;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副政委杜義德;九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宋時輪、副司令員陶勇。還有絕大部分誌願軍參戰部隊的軍長、政委們。
洞壁上方張掛著巨幅作戰地圖,那些經參謀人員標示在圖上的紅色圓圈、箭頭和鋸齒線,將我軍各部的配置地域和攻進線路準確地顯示出來。會場氣氛十分活躍,新入朝的各路將領們都急欲在朝鮮戰場一顯身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彭德懷環視著與會的幾十位高級將領們。這些人有些他很熟悉,但也有些不太相熟抑或是比較陌生。從紅軍初創時期開始,經過曆次國內革命戰爭和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二十多年來,在南北征戰的各個戰場上,我軍成長起一大批智勇雙全、身經百戰的高級將領,這些人幾乎每個人都有一部傳奇故事,而所有這些傳奇故事相加,便構成了我們的革命戰爭曆史。然而,由於彭德懷身居高位,且部隊一再改編、合並、調遷,何況在戰事頻仍的年代,將領們的擢升、調離也很頻繁,那些若幹年前還是彭德懷屬下一個不知名的連長、營長的人,忽然已成為某個野戰軍的縱隊司令員的事並不少見。所以,彭德懷對新入朝的一些部隊將領並不相熟是很自然的。不過,不論這些麵孔他是否熟悉,他卻知道,一查“家譜”,這些將領們準和他有著這時或那時的隸屬淵源。簡單地說,彭德懷可能不認識與會的一些將領,而這些將領們卻沒有人不認識彭德懷的……現在,彭德懷環視著與會的幾十位指揮員,從眾人凝望著他的尊敬與信賴的目光裏,同樣生出一種親切和信賴之情。
是嗬,這些在座的諸位將領,便是我誌願軍各個部隊的靈魂、首腦。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而眼前猛將如雲,戰局的改觀已可預見。
但是,彭德懷司令員此刻絲毫沒有輕鬆之感。
自一月二十五日,敵人突然發動反攻以來,我方主動權逐步喪失。雖經橫城反擊一戰,迫敵停止進攻十幾天,但砥平裏受挫,漢江南岸我三十八軍和五十軍也受重創,我軍不得不采取運動防禦,逐步撤向三八線以北。讓彭德懷感到欣慰的是,我第一番參戰部隊各部逐山逐水英勇阻擊敵人,以空間換取時間,掩護了第二番部隊進入朝鮮,開上三八線附近,為春季決戰創造了條件。
但時間非常緊迫,第五次戰役迫在眉睫,按毛澤東和軍委原作戰方針,春季決戰擬定於四月上旬或中旬。後彭德懷考慮三兵團和九兵團不可能按時到達集結位置;十九兵團雖可到位,但因補入新兵多,必須進行一段時間的戰前訓練;加之戰役必需之物資難以運抵,因此彭德懷經請示毛澤東主席,決定將戰役發起時間推到五月上旬。然而,戰爭是兩種活的力量的衝突和較量。在考慮我方進攻發起時間時,必須相應考慮敵方的作戰企圖。目前,敵海軍大大加強了對我元山、新浦和清津諸港的炮擊,封鎖和對沿海島嶼的偵察、襲擾活動。同時,敵人正在增調援兵,擬將兩個國民警衛師調赴日本,準備增援朝鮮戰場,南朝鮮至少有兩個師約三萬餘人在日本加緊訓練,裝備美械。種種跡象表明,敵人在加緊登陸準備。登陸地點極有可能在東海岸的通州、元山地區,以配合其陸軍的正麵進攻……如此,我軍的戰役進攻發起時間宜早不宜遲,應搶在敵軍登陸之前,破壞敵人的戰略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