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宮,美國最高權力的所在地。杜魯門此刻忽然想起一九四五年四月的那一天,他接替猝然辭世的羅斯福宣誓就任美國總統——他和妻子貝斯一起登上白宮寬敞的大理石樓梯直上到二樓的接見廳,那時樂聲四起,身著紅色海軍軍服的樂隊演奏著《光榮屬於領袖》的傳統樂曲,向新任總統和全國第一夫人致敬。兩名身材魁梧的衛士高舉著兩麵旗子:一麵是總統旗,一麵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國旗……一想起五年前他出席總統宣誓就職儀式那莊嚴而又隆重的一幕,杜魯門的雙腿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不止。
現在,杜魯門已作為白宮的主人而在這裏發號施令了五年多。他沒有忘記,就在白宮二樓那間豪華的大宴會廳裏,在那張碩大的可以坐下幾十名貴賓的餐桌正麵,在大廳頂部美麗的浮雕圖案輝映下的壁爐上方,鐫刻著白宮第一位主人約翰·亞當斯總統的金色銘文:
我祈求上蒼賜福於此屋並在此屋居住的後人。但願唯有正直與智慧的人方能成為此屋的主人。
這段銘文是當年亞當斯跨進這座新落成的美國總統府時所做的祈禱。杜魯門幸運地成為入主白宮的大人物當中的一個,要知道,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最富有的國家,美國總統——還有什麼職位能比這個職位更令人羨慕、更令人感覺到權力的巨大呢?
杜魯門知道,就在宴會廳不遠處那間四壁飾有紅色絲綢的大廳裏,依次懸掛著美國曆屆總統的肖像,從華盛頓直到羅斯福……有朝一日,哈裏·杜魯門作為美國第三十三任總統,他的肖像也會在這裏占據一個位置。到那個時候,後來的總統和政治家們望著他的肖像,是會流露出欽佩的目光呢?還是會不屑一顧?甚至會說:就是畫框裏這個戴眼鏡的家夥讓美利堅合眾國在朝鮮吃了敗仗——這是美國曆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恥辱。
那麼,他在白宮的日子快要結束了嗎?很顯然。一九五二年的總統大選就要臨近了,到那個時候,反對黨會充分利用朝鮮戰爭的失利來向他、向執政的民主黨發射出一支又一支冷箭……
電視屏幕上,伍修權將軍對美國當局長達兩個小時的聲討還在繼續,杜魯門卻無心再看了。他起身走到牆角的一架鋼琴旁,打開了琴蓋,伸手按下一個和弦。鋼琴的共鳴聲在大廳空間回蕩著。是彈海頓還是彈莫紮特?還是彈貝多芬?唉,不管是莫紮特還是貝多芬,誰也幫不了他的忙。他隨意地按著琴鍵,腦中卻繞著一個疑團:一個不起眼的中國,不久前還陷於全麵的內戰,貧窮、落後,甚至愚昧——就是這樣一個過去常被稱作“東亞病夫”的國家,卻敢於向美利堅合眾國訴諸武力,而且成功地在朝鮮擊退了聯合國軍,使美國在亞洲的威信和在自由世界的領導者形象受到莫大的影響,把作為美國總統的哈裏·杜魯門推到了一個難堪的境地……唉,令人無法容忍!
就在這時,一個悄然而至的念頭隨著一個低沉的和弦爬進了他的腦際……
三
兩天後的十一月三十日,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杜魯門不由自主地將他那個秘不示人的念頭脫口說出——
一位記者問杜魯門:“麥克阿瑟將軍向報界透露,他曾強烈要求華盛頓授權他進攻滿洲——這種行動是取決於您的意誌呢,還是將取決於聯合國的行動?”
“是的,取決於聯合國,”杜魯門答道,“誰都知道,麥克阿瑟將軍指揮的是一支聯合國的軍隊。”
“換句話說,”這位記者又問,“要是聯合國通過決議授權麥克阿瑟將軍繼續推進,他就會……”
“我們就會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驟來應付目前的軍事局勢,就像我們往常所做的那樣。”杜魯門做出一種富有決斷力的神態。
“請問總統,”一位《紐約每日新聞》的記者敏感地問道,“一切必要的步驟——是否包括使用原子彈?”
“包括我們擁有的各種武器。”杜魯門的念頭脫口而出。
記者們抓住了重大新聞——他們是不會輕易放過杜魯門的,《芝加哥每日新聞》的一位記者立即追問道:“總統先生,您說‘我們所擁有的各種武器’,是不是說正在積極考慮使用原子彈?”
“是的,我們一直在積極考慮使用它。”杜魯門點頭認可。
“這一點明確嗎?”合眾社的一位記者再次追問。
“一直在積極考慮,”杜魯門毫不含糊地說,“原子彈是我們的一種武器。”
“總統先生,使用這種手段是針對軍事目標,還是針對民間目標的?”國際新聞社的記者給杜魯門出了一道難題。當然,記者們誰都知道,一九四五年夷平日本廣島、長崎的兩顆原子彈,正是杜魯門下令投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