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政治官司的縫隙間總是夾雜柔情女子(2 / 2)

張佩綸搜集好材料,醞釀一番,運足了氣,在燈下起草了一份奏折:“臣聞山西人李春山,在琉璃廠開設‘寶名齋’鋪,捏稱工部尚書賀壽慈是其親戚,招搖撞騙,無所不至。內則上自朝官,下至部吏,外則大而方麵,小則州縣,無不交結往來。或包攬戶部報銷,或打點吏部銓補,或為京官鑽營差使,或為外官謀幹私務,行蹤詭秘,物議沸騰。所居之宅,即在廠肆,門庭高大輝煌,擬於卿貳,貴官驕馬,日在其門,眾目共睹。不知所捐何職?頂戴用五品官服,每有職官引見驗放,往往混入當差官員中,出入景運門內外,肆無忌憚。夫以區區一書賈,而家道如此豪華,聲勢如此煊赫,其確係不安本分,已無疑議。”“注釋2”

奏折遞到慈禧太後手上,老太婆“咦”了一聲,詫異地說:“這個賀壽慈,聽說他頗有學問,詩書俱佳,平時倒也看他不出,何以不自愛如此?”說罷將奏折往案上一扔,發往軍機處議處。很快,軍機處的議處結果出來了,接著傳下聖旨:“賀壽慈與李春山究竟有無親戚關係?著該尚書明白回奏。著都察院堂官,將該商人傳案,逐款訊明,據實具奏。”

禍起蕭牆,倒黴蛋李春山叫苦不迭。他完全沒有料到,因為店中小夥計的幾句混賬話,意外惹出了天大的一場官司。都察院的堂官將他叫去“喝茶”,一去便被關了禁閉。另一方麵,調查摸底悄然展開,往日以為隱秘的蛛絲馬跡,成了堂官辦案的線索,李春山的劣跡逐漸浮出水麵。原來,寶名齋九開間的鋪麵,是由侵奪官地、霸占貧民義院的地基而來。堂官把審案的一摞卷宗遞過來,讓李春山簽字,他低垂著頭,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賀壽慈奉旨後絲毫不敢怠慢,獨坐燈下冥思苦想,回複奏折。麵對聖旨上的嚴厲責問,抵賴看來是不行的,唯一的辦法是避重就輕,否認他與李春山有戚誼關係,稱兩人隻是認得而已。至於認得的原因,是去年恭演龍楯車“注釋3”時,順道至寶名齋翻閱了幾本書,李春山請他喝了一次茶。

有了賀壽慈的回複後,再交吏部議處,吏部擬“賀壽慈降三級調用,不準抵消”。由從一品的尚書,降為了“正三品”的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另外,都察院審理李春山案也有了結果:革去頭銜,杖七十,徒刑一年,期滿後解回山西原籍,交地方官管束。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誰知平地再起波瀾,清流黨見沒能徹底扳倒賀壽慈,心有不甘,由“翰林四諫”之一的黃體芳牽頭又上了一奏。這回進攻的主要目標,是李春山進貢給賀壽慈的絕色美妾以及賀壽慈贈與李春山的婢女妻子,換言之,夾雜在政治官司縫隙間的兩個柔情女子成了權力場上的犧牲品。當然,那兩個女子隻是題目,真正攻訐的對象仍是賀壽慈。

在黃體芳的奏折之後,又有清流黨的另外一員幹將——“牛鞭”寶廷出馬,再上一本,折中奏道:“賀壽慈補授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聞命之下,朝野駭然!夫朝廷用人,每日自有權衡,權取其公,衡取其平,不公不平,何權衡之有?”奏折寫得既詞鋒銳利,又言辭得體,況且寶廷身份與一般漢族大臣不同,他不僅是清流黨的“牛鞭”,而且是滿洲鑲藍旗人,清宗室後裔,有鑒於此,清廷再也不能等閑視之,趕緊讓賀壽慈走路了事。

據台灣曆史學家高拜石考證,其時,賀壽慈的長子賀良楨在江西南昌當知府,聽說了京城這邊傳來的消息,連夜派人接老父親南下,到江西去做老太爺。不久,賀良楨調為長蘆鹽運使,常駐天津,又將父親迎到津門。賀壽慈寫字繪畫,頤養天年,留下遺著文集若幹卷。生前,有子孫輩請他將詩文刻印成冊,賀壽慈搖頭笑笑:“這勞什子,我不過用以陶冶性情而已,不必與當今文士爭一日之名!”如此口吻,也算對世事看得透了。值得一提的是,賀壽慈老當益壯,精力過人,過完了80歲生日,還生下一子,名良枟。幼子的母親是個絕色美婦,即當年李春山行賄送上的那份“大禮”。

“注釋1”①高拜石:《新編古春風樓瑣記》(第四集),第371頁。

“注釋2”①張佩綸著:《澗子集》。轉引自高拜石:《新編古春風樓瑣記》(第四集),第374頁。

“注釋3”①龍搪車,是葬天子用的一種載柩車。此處指的是清穆宗同治皇帝的安葬用車,賀壽慈身為工部尚書,負責這次葬禮的預演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