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救押送著自己那一批鬼魂喝下孟婆湯,便沒有差事,登上望鄉台,望著人世的景象。
“你在等何人?”
他看了一眼男人,翻開生死薄,找到他的名字容煥,陽壽三十五年。範無救又仔細看了一眼,沒錯,還是三十五年,可是男子明明陽壽未盡,莫非是冤死的。
範無救上前,又問:“你為何遲遲不去喝下孟婆湯?”
容煥望著人世的景象,道:“我在等我的妻子,她不來,不便不會走。”
“你妻子?”
範無救再一次打開生死薄,在姻緣那一欄卻並未見到容煥妻子的名字,那是空白的,心中大為疑惑,又問:“你妻子姓名是什麼?哪裏人士?”
“長安人士,名叫薑予美。”
範無救將生死薄翻爛了,卻沒有找到這樣一個人,眼見著謝必安也交了差事,便招手讓他過來,取出他的那一份生死薄,仔細查找,依舊是沒有。
“你在望鄉台上已經站了十多天了,快快下來,隨我去投胎。”
勾魂的繩索正要落到他的身上,謝必安突然驚呼了一聲,看著身畔的三生石上男子的三生,前世和今生皆是名叫容煥,官至大司馬,諡號光勇候。
謝必安嘖嘖稱奇,忽的想到了當年的一件事,將範無救套在容煥身上的鐵索取下來,道:“他陽壽本就未盡,且讓他再等個幾日吧,等不到,便會走的。”
地府的黑白無常,索命無貴賤,今日還是第一回網開一麵,說來也是一樁奇事。
“可我聽說這幾日迦葉尊者要曆劫期滿,要回來了,若是地府不淨,衝撞了尊者,閻王爺失了麵子,我們又該受罰了。”
謝必安居然歎了一口氣,說:“尊者見到此人,是不會怪罪的。”
範無救一怔,立時明白過來,看了一眼望鄉台上的男人,依舊是靜靜的望著人間的景象,不動不移。
那一日,在忘川河畔,為了迎接曆劫歸來的迦葉尊者,地藏王菩薩親自在奈何橋邊迎接,即便是趕著投胎的鬼魂,往生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欲瞻仰尊者的餘光。
迦葉尊者的身影出現在忘川河的時候,河水翻騰洶湧,整個地府中鬼哭嚎叫,其音淒涼,忘川的河水似乎沸騰了,河岸兩邊的彼岸花接連綻放,即便是滿眼都望著人間的容煥,也收回了目光,望向那河對岸的迦葉尊者。
他望著那裏,為眼前的人所深深迷惑,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迦葉尊者曆劫歸來的第一次開口說話:“你還在留戀著什麼,難道那苦難的前世,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嗎?”
“前世固然苦短,然而,我卻有著畢生所愛之人,她不來,不便不會走。”
“嗬……”尊者雙手合十,伸出一隻手指著奈何橋上過橋的鬼魂,“你看,那人曾與人定下婚期,卻在新婚之前病死,”尊者又指向另一個人,“這是人世有名的孝子,卻讓老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今,到了忘川,喝下這孟婆湯,不都是一樣重拾新生。前程往事,皆如雲煙。”
容煥默然,“那麼,這人活於世豈不是枉然嗎?尚不如江上之流水,與山間之明月般逍遙自在。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枉然?”尊者意味深長的看著遠方開至荼蘼的彼岸花,“你所羨慕的流水明月,流水不息,而月有虧盈。蓋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窮,其又何羨乎?況你今世有所愛,往世亦有所愛,孰為重,孰為輕,你又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