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他和另外一個同事被派到新疆進行市場考察,臨走時他說:小溪,我知道你最愛看雪。我答應你,下第一場雪時我一定會回來,陪你堆雪人,打雪仗,陪你淋雨。
我懷著最美的憧憬數日數夜地盼望著下雪。天氣越來越冷,中原的第一場雪很快如約而至。漫天狂卷的雪花如蝶飛絮舞,千樹萬樹的梨花開滿了無盡的時間與無限的空間。我在雪裏奔跑,哭泣,我從來也不知道想念一個人的感覺如此疼痛。
晚上,蘇偉打來電話:小溪,我看了天氣預報,我知道下雪了。頓了頓,他溫柔地說:我的人在這兒,可我的心在陪你看雪。
我一邊笑著一邊掉淚。
蘇偉回來已經快到元旦了。我心焦如焚地為班級迎新年聯歡會做好準備工作,一路狂奔去車站接他。擁擠喧囂的站台上,目光越過無數陌生臉孔穿過漫漫人流,我焦急地尋找那個1米83的大個子,那張我熟悉的笑臉,那個我依戀的懷抱……看見了,再也不能上前,心沉進了一個冰冷冰冷的湖。
方依依仰著臉,和他說些什麼,方依依把手攥成拳頭拚命地捶他。他嘿嘿地笑,一把就把那個窈窕的身子攬進了懷裏,他的頭溫柔地抵住她長長的發——那不是我的笑臉,不是我的懷抱。他說過,李小溪,我的小妹子。
好久好久。我大踏步地走過去,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嗨,帥哥靚妹,打擾一下!
蘇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還是擁方依依在懷裏,緊緊地,生怕玉人化冰成雪似的:還不快恭喜你老哥贏得美人歸了?
我嬉皮笑臉地說:見過小嫂嫂。小嫂嫂果然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絕色佳人啊。哥,萬福怎麼萬的,教俺萬一下了。
方依依笑了:這麼張伶牙俐口,怪不得蘇偉那麼喜歡你。
蘇偉左手搭我的肩,右手摟方依依的腰,黑了瘦了許多,卻是誌得意滿的樣子。而我,我從來也沒有過那麼多的廢話,那麼油腔滑調,那麼開心刁蠻。蘇偉,我無邪的笑容下,你知道是最濃的硫酸潑在那顆驕傲的心上嗎?
晚上,睡不著。數上鋪木板上發亮的鐵釘,想蘇偉。他抱我旋轉,他灌籃時的姿勢,他背我走過雪地雨地,他說媽媽我是偉偉呀……我把手腕放在自己唇邊,狠狠地,死命地咬了下去,讓那殘忍的血腥衝淡纏綿的回憶,而淚落如雨。蘇偉,我隻讓你看到我的笑,決不讓你看見我的淚。
第二場雪,是三個人一起看的。蘇偉總是喜歡帶著方依依來找我,聽我吹牛,跟我打鬧,隻是眼光總是落在她的身上。
有次依依不在,我問蘇偉:你讀過《海的女兒》嗎?
蘇偉想也不想:讀過,誰沒讀過安徒生童話呀。
我迷茫地,認真地問他:你說王子從夢中醒來,他知道在他臉上深深一吻的是小人魚嗎?他知道小人魚化成薔薇泡沫了嗎?以後的年年歲歲,等他老了,他還會記得那個從來也不說愛他隻用眼睛凝視隻用生命舞蹈的小女孩嗎?
他揉亂我的頭發大笑:到底是小孩子,現在還沉迷在童話裏,那是童話!
我微笑。
蘇偉,什麼時候你會懂,那不是童話?我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我可以失去我最美的聲音,我也可以放棄大海裏那300年的生命,蘇偉,我隻要你真正的愛情。我要讓你愛上我,不是疼愛。隻要能被你愛上,我願意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化成海麵上的薔薇泡沫。
最美的初夏到了,我18歲的生日也到了,我畢業的日子也要到了。然後,我將回到江淮的那個小城,與蘇偉再無約期。
生日晚上,他帶我和方依依去喝酒。根本不醉,卻借著那股熱熱的烈烈的燒灼著我的酒勁,我湊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笑嘻嘻地問:蘇偉,我愛你,你信不信?
方依依的笑容漸漸僵住。蘇偉扭住我的耳朵,沒好氣地說:臭丫頭,鬼扯什麼?離間啊!小心我狂扁你。
我大笑,告饒:我是小人,多有得罪,再也不說這樣的混話。
相見真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靜。我笑著,清清楚楚地知道,是到笙歌散後酒微醒的時候了。
蘇偉,你不愛我,當初便不該招惹我。那麼多的寵愛如同錢江狂潮般無可抵擋地呼嘯而至,而終究潮會落,剩給我空茫茫一片沙灘。那不是李小溪想要的結局。
這個夜裏,留封短信給他,我喜歡的綠色紙箋,我喜歡的綠色小楷。蘇偉,我愛你,這是我的劫難,但我不願把你忘記,我也要讓你愛上我,永遠不能把我忘記。
三樓的走廊。風吹起我的頭發。什麼時候我的短頭發長這麼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