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搖錢盆
父親老了,看著衰老的父親,幺妹的心情十分複雜。多少年了,那記憶中不堪回首的往事曆曆在目。父親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在他的心裏,根本就沒有女孩的位置。對女孩的生活從不過問,生死各由天命。大嫂進家門,幺妹已是十來歲的小姑娘了。那時候糧食匱缺,一般的家庭,一日三餐很是難以為繼,即使摻雜野菜雜糧菜葉草根也難以填飽肚子。很多的家庭都是把糧食細磨成粉,每天按定量混在菜葉裏,喝的時候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也在同時對著碗喝。說是吃飯,其實就隻是喝幾碗清湯寡水的菜湯,喝下肚子,要不了多大會功夫,肚子就嘰裏咕嚕的叫了。饑餓難耐的時候,隻要看見別人吃東西,就抑製不住清口水長流。人的潛意識整天都渴望吞點填肚子的東西,生的熟的隻要是可以吃的,隻要能填飽肚子,消除難以忍受的饑餓,幺妹都狼吞虎咽帶往肚子裏塞。兒時的她,渴望有碗白米幹飯。
然而在家裏,就是這種難以維持生存的清湯寡水的清粥都難以為繼。在幺妹兒時的記憶裏,米麵雞蛋雖然不多,但還是時常有,比起鄰裏鄉親,他們家的生活原本該好些,因為她的父親是木匠,常年在外打工,總能弄回一些人民幣來。雖然那時候是人民公社,弄回的錢要拿出一部分去生產隊買工分,然而剩下的總還是比買工分的多些。可是那些幺妹可以看的見和摸的著的吃的穿的好東西,幺妹則沒有資格享受。
她們家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兒子在這個家庭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他們承載著父母對未來生活的希望。家裏所有的生活必須品,都是先滿足兒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兒子享用了來。如果還有剩餘,才有可能考慮女兒。大哥娶了大嫂,為了自己過的好點,分家另過了。大姐二姐,為了擺脫缺吃少穿的貧困生活,嫁去了境況比家鄉好得多的地方,家裏就剩下二哥弟弟和幺妹了。家裏的糧食首先滿足二哥和弟弟,幺妹和母親就以野菜和青菜紅苕葉為食,身上穿的是大姐二姐留下的,很難有新衣服上身。母親每天都是先為二哥和弟弟煎雞蛋煮掛麵。幺妹和母親吃的,是菜葉裏混合的為數不多的米粒。幺妹看見二哥和弟弟吃雞蛋掛麵時常會眼饞的唱:“二哥吃的蛋蛋,弟弟吃的麵麵。”母親聽見了,也許還是有些不忍心,會說:“幺兒吃不吃嘛?媽也給你煮點?”幺妹吞咽著湧出的清口水說:“我不吃,蛋蛋和麵麵是兒娃子吃的,我沒得資格。”家裏沒雞蛋掛麵的時候,就用布包上大米,放在雜七雜八的菜葉裏煮,煮熟了分給二哥和弟弟吃。那時候的幺妹麵黃肌瘦骨瘦如柴,很是眼饞二哥和弟弟吞進口的白米幹飯。大嫂看見就說:“你們這樣大的吃好的,小的也吃好的,幺妹這日子怎麼過?還想讓她活不去不?一家人怎麼可以這樣過日子哦?”父親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口裏說:“誰讓她生出來是女的,有幾碗湯湯水水給她喝就不錯了,她還想吃啥?吃海參?可惜她沒這麼好的命?”幺妹聽見這樣的話很是傷心難過,然而有什麼辦法,隻有把清口水往肚子裏吞咽。
為了能讓二哥專心讀書安心高考,父親把二哥帶離家門,去城裏他打工的地方住,誰知高考成績隻差二分,說是每天吃十幾個雞蛋,吃多了積食拉肚子,氣的父親紅眉毛綠眼睛,鼓搗二哥去複讀,終於如父親所願,二哥考進了城市。
第二章
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很多時間都是跟著大姐生活。每當農忙時節,父親就回老家,幫大哥栽秧割穀子,農忙完了就住上一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後來父親漸少回老家了,一來是大哥不種承包田了,好像聽說是父親耍久了,大嫂就在父親耳邊嘮叨:“大妹要過生日了哦,你還不去ZQ呀?沒多久又說:幺妹的生日也快到了哦,你還不上ZQ去啊?”話裏明顯的流露出你該走了。父親對這話很是反感,對大姐說:“別認為我不知道,那是想趕我走又不好明說出口。”
大哥有次去ZQ看病,大嫂也跟著來了。老家沒人了,父親隻好也跟著一路。父親想和大哥一道回去,也把意思透露給了大哥,就在大姐家等著,看的出來父親對回家的期盼,常往來往的路口張望,總不見大哥的身影,後來聽人說大哥已經回老家了,父親不相信,後來證實了,父親及幾日無語。那幾日,父親一臉的沮喪。從此,父親回老家的次數減少了,即使回去,也待不幾天又上ZQ來了。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父親在大姐家也可以舒舒服服的過下去。姐哥上房蓋石棉瓦,不小心踩斷了瓦從房子上掉了下來,醫生說必須動手術,不然會癱瘓。姐哥不願意動手術,也不相信會癱瘓。住了月餘醫院,回家修養。姐姐要照顧病人,還得照顧父親,負擔加重了。
姐姐也是花甲之年的人了,也許因為幼時生活貧困的原因,再加上好吃好喝都是兒子的,兒時吃糠咽菜缺乏營養,姐姐的腰杆常常痛疼。如今上了年紀,病情更是加重了,有時要用手按住膝蓋,慢慢的才能勉強站立起來,佝僂著身子服侍姐哥和父親,很有些力不從心,幺妹覺得兄弟姊妹這麼多,不應該把這麼重的擔子全丟給大姐,就對父親說:“你還是去大哥二哥二姐和麼兄弟家一處耍幾天嘛,你看大姐服侍病人還要服侍你,大姐受的了麼?”父親不屑一顧的說:“我吃得飯走得路的,要哪個服侍?”
幺妹知道父親需要人照顧,80多歲的老人了,怎麼會生活不要人照顧?年歲大了,鼻子口談牽起線線流,人坐在哪裏,地上的口談就是一大灘,有時口談吐不出來就用手去摳,摳出來就隨手塗抹在他坐的地方,他又愛在別人的床邊坐,甚至愛躺上別人的床,閉著眼睛聽電視,鼻涕口談就隨手塗抹在別人的床邊和鋪蓋上,看見了很是叫人惡心,有時走著走著路,一節大便從褲襠裏掉落出來,這樣的人不要人服侍,怎麼可能?
姐姐沒有怨言,隻盡心竭力的服侍父親和病人。幺妹看在眼裏,很有些憤憤不平。弟弟才三十多歲,二哥也才四十出頭,那些年,父親的心總是在他們身上,而今父親老了,他們為什麼不該照顧父親,即使忙的找錢沒有時間,可以拿點錢,隻要有錢,父親是可以請人照料的。幺妹心裏打起主意,要讓父親的寶貝兒子拿點錢出來,不然雞蛋白麵大米豬肉不就白吃了麼,吃野菜雜糧的和吃雞蛋白麵大米豬肉的是應該有點區別。
第三章
二姐和二姐哥農轉非了,基本上是賦閑在家。幺妹想:隻要有了錢,就讓父親去二姐家,找機會給二姐說了,二姐立馬叫起來:“這朗格可以哦。以前在大姐家,大姐都沒有要兄弟姊妹的錢。我如果收了錢,以後他們不說空話?再說你二姐哥肯定也不願意。”幺妹說:“你別說二姐哥,主要是你願意不願意?”二姐不以為然的說:“你呀真不該來管這事,老漢這人,心裏從來就沒有女兒,小時候,家裏缺吃的也缺燒的,老漢從來不管,一心隻為兒子讀書,我和你姐,小學畢業就不讓我們讀了,你忘了你小時候吃的是些啥子?你忘了給兒子煮包包飯吃?你忘了兒子吃雞蛋掛麵你連麵湯都沒的喝?”幺妹說:“那是媽煮的,與老漢無關。”二姐說:“錢是老漢找的,他不給媽打招呼,媽會那樣做?你忘了二哥是為什麼第一次高考差二分,是因為吃雞蛋嗝了食打滮啌才沒考上的。兒子吃雞蛋打滮啌,女兒連蛋殼殼都見不著,這樣的老漢你還去管他。”幺妹說:“可大姐她……”二姐說:“大姐在家裏吃了多少苦你不知道我知道,大姐隻是心腸好,性格軟弱,很多事情悶在心裏不說。你不知道父親的心腸有多狠,有一年你出麻疹,幾天幾夜眯眼不睜,大姐和我,進那間屋子都害怕。如果非要進屋去拿東西。膽戰心驚的跑進去,戰戰兢兢的跑出來,跑出了屋子心都還跳的鼎凜咚的,媽媽傷心的哭,父親卻說:‘哭啥子哦哭,死了我跟她釘個匣匣,拿去山坡坡埋了就是。’那陣你病的那麼嚴重,都沒有說弄去醫院讓醫生看看,隻說死了弄去埋了就是,你說老漢的心腸硬是不硬?這下老了,吃大米白麵雞蛋豬肉的到哪裏去了?老漢該去他們那裏養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