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5月10日早上,天空陰沉沉的,時不時還飄下幾滴小雨。今天是我下鄉的日子,中午的火車,很早就得出發去火車站。一家人為我從一起床就開始忙碌,幫我收拾出發所需的東西。老天似乎也不願意讓我走,可它又無法將我留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掉幾滴眼淚,算是對我遠離家鄉的一種留戀的表示吧。9點多鍾,來送行的親朋好友們以及我家的鄰居們和我的不在這批下鄉的同學們都陸陸續續的來了。這年月,上山下鄉已經是平常事,幾乎家家都有下鄉的。所以別聽我說的熱鬧,其實來送行的也沒有多少人,總共也就是十幾個人。因為今天還是我最小的舅舅結婚的日子,有許多親戚都要去參加舅舅的婚禮而不能為我送行。媽媽當然要為我送行之後去參加舅舅的婚禮。鄰居家與我年紀相仿的一同長起來的夥伴們來的也不多,因為他們有許多人在我之前就已經下鄉走了,他們走時我去送了他們,而現在輪到我走了,他們卻不能為我送行了。我的鄰居兼同學的曹二狗來了。還有我最要好的同學國華也來了。他們的表情都很沉重。我知道,他們不單單是為我,也是為了他們自己那未知的將來……天還是那麼陰沉沉的,毛毛細雨還在斷斷續續的下。就這樣,我這麼一個隻有不到17歲年齡的、嚴格的講隻有初中一年級學曆的男孩,帶著一頂“知識青年”的大帽子,隨著成千上萬的與我年齡差不多、學曆不相上下的“知識青年”奔赴了祖國的大江南北、長城內外、QHGS內蒙、XJ我則將要踏上去NMG的列車,隨著火車奔向那未知的北大荒。已經將近10點了,到了該出發的時候了。媽媽哭得昏天黑地的與我告別。臨別時,說不盡的千言萬語;小妹妹也不住的對我說著一些回想起來都是小孩子說的話。當然,她的實際年齡也不大。父親和弟弟要送我去車站,我的那幾個要好的同學也來為我送行。公共汽車把我們送到了火車站。火車站的候車室內已是人山人海,檢票口也已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我和父親奮力擠過了檢票口,而弟弟和那幾個同學則已被擠散。擁擠的人流將我們擁到了到了一列火車前。火車前的站台上早已是人頭攢動、擁擠不堪。車廂的每個門口都貼有寫著學校名稱的紙條。已經年近六旬的患有嚴重的氣管炎的父親被擠得氣喘噓噓、不住的咳嗽,我走到他身後想為他捶捶背,父親強忍住喘息阻止我:“別管我,你快上車吧。別晚了,看誤了車。”“小弟。”我大聲叫著弟弟的名字。很快,弟弟也找到了這兒。我趕緊對弟弟說:“你給爸爸捶捶背吧,爸爸又喘了。我該上車了。”我又對爸爸說:“您自己多注意點身體,千萬別累著。一累著又該發燒了。”“你別管我,照顧好你自己。長這麼大也沒出過遠門,這幾千裏地以外,有事就全靠你自己了。”“您也照顧好自己,不然我在外邊也不放心。”我也是戀戀不舍的繼續說著。“快上車吧。”父親一邊用手向著貼有我的學校的紙條的車門的方向推我,一邊說著,“到了地方,別忘了給家來信。”“唉!忘不了!”我一邊答應著一邊向那個車門方向走去。車廂裏也是人流擁擠,上車的,送人的,送完人下車的……我擠到車廂裏,開始尋找座位。此時的我們,別看年紀不大,思想還不那麼開放。雖說是經過了特殊時期,思想還是很封建。即使是在下鄉的時候,即使是此時在火車上,男女生還是十分不情願坐在一起。男生隻找男生一起坐。同樣,女生也隻願意與女生為伴。當然,我的眼睛也隻在有男生的位置上巡視。忽聽得有人叫我:“X,這兒來。”很奇怪,這麼稱呼我的人在當時幾乎沒有。我的同學們都是直呼我的大名,有幾位平時走得近的也是隻喊名不喊姓。而像這隻呼姓不叫名的……趕緊向發出聲音的方向轉過臉去,看到一個熟悉卻又不是我的同學的人。“你?”“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說話的人拉過他身邊的一個人,繼續對我說“這是我的同學小李。”又指著我對他的同學說:“這是我們家的老鄰居。”怪不得隻叫我的姓,不叫我的名呢,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原來這是我家曾經住過的父親廠子職工宿舍裏的鄰居。當時我們的父輩們都是一個廠子的職工,互相都比較熟,知道父親的姓,也就知道我姓什麼了。而對於他,我隻知道他的小名叫“胖子”。其實他一點兒也不胖,不知他為什麼落了一個“胖子”的小名,可能是他小時候很胖吧。其實他姓翟,可他似乎並不喜歡別人稱呼他的大號。在我們以前交往的過程中,我發現他似乎更喜歡別人稱呼他“胖子”這個小名。

說起我倆的交往,還要回顧到特殊時期的初期。那時我家剛剛搬到父親廠子的宿舍,爸爸倒是整天生活在同事們中間,如魚得水。而我呢,整天麵對的都是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麵孔。學校也遠了,每次去學校,我都騎上父親的自行車去,好在學校裏已經停課了,不必天天去學校。那宿舍是平房,我家住在一條胡同的最外邊,那裏有公共的自來水籠頭和公共的下水井,因為這也是我常去的地方,由此,我慢慢的熟悉了許多人。夏天,與我年紀相仿的一群由於特殊時期停課而無所事事的大男孩們會在胡同口擺上一張小桌子打撲克,“胖子”經常出現在打撲克的隊伍中。有時候,他們打撲克會對輸了的一方進行懲罰:灌涼水。這裏的自來水管道是從廠子裏引來的,水的來源是廠裏的深水井,那水有一個特點:冬暖夏涼。天氣越熱那水就越涼。他們的懲罰措施就是讓輸了的一方每人喝一大杯這樣的自來水。由於距離我家最近,所以通常是在打撲克分出勝負後就有人來我家借水杯。日久天長,我與他們的接觸越來越頻繁,關係也由陌生逐漸變得熟悉起來。由於是住在父親廠子的宿舍,父親上班距離近了,自行車也不用騎了,爸爸的自行車成了我的專用座駕。我經常騎著它去學校,有時也騎著它去逛商場,或者去同學家串門。有一天,正當我推著自行車從家裏出來準備騎上它辦我自己的事情去的時候,“胖子”出現在我麵前,熱情的與我搭訕。搭訕的目的是要搭我的自行車去買一雙便鞋。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他,他也毫不客氣的坐在自行車的衣架上,我們一邊聊著天一邊走。聊天的範疇無非是與鞋有關的話題。胖子說:“一雙便鞋得四塊錢,要是能便宜點多好。”我回答他:“假如一雙便鞋三塊錢,你會希望它再便宜一些。等到降價到兩塊錢,你仍不會滿足,還會希望再便宜一些,直至降到不要錢。這時你就會希望多得到幾雙。嗬嗬。我說的這些你信不信?人心是永遠不會滿足的。”他信了,並且非常讚同我的觀點,我們兩個由於那次的接觸再見麵時便像熟人一樣打起了招呼,漸漸地也就成了“熟人”。後來,我家搬離了父親廠子的宿舍,回了原先住的地方,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今天在這裏見麵,不用問,他也一定是去內蒙下鄉的,我們都是同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