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灰色的天空,飄著細如牛毛的小雨。點點滴滴,打在樹梢的葉子上,沿著簷角滑落到青石板地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在這炙熱的夏日裏,散發出一絲絲的涼爽,格外的舒服。
江陽城西,風水上佳,住的都是些大戶人家。一條街上往往便隻有一座或兩座宅子。
宅邸的院牆之間隔出來的空間,便成了狹長的巷子。深綠的苔蘚和藤蔓,讓巷子看起來古雅幽深。
巷子裏一扇小小的角門打開。
有婆子的聲音低低叮囑:”早些回來,要讓蘭花那小蹄子知道,我又要吃頓掛落……“
“知道了,媽媽放心……”少女的聲音柔柔的應著,“給媽媽稍兩角溫酒回來……”
婆子便滿意的笑了。
隨著角門關閉的聲音響起,一柄翠綠色的油紙傘撐了起來。傘麵上繪著黃色的蘭花,兩隻玉蝶翩翩起舞。傘下的人兒身形窈窕,上身是月白色的襦衣,滾著藕荷色的衣衽,下麵是藕荷色百褶裙綴著紫色的襴邊。白色絲絛束腰,正中有梅花攢心絡子垂下,壓住裙麵。步履邁動,時隱時現。腰肢纖細,盈盈一握。
走在幽深的長巷中,宛如一株芬芳盛放的丁香。賞心悅目。
這丁香般的姑娘一手撐傘,一手抱著小小的包袱,眉頭微蹙,結著淡淡憂愁。
想著自己那沉沉得心事,便忍不住無聲長歎,抬眼望了眼手邊青灰色院牆的宅院,心中益發沉重。
這座宅子姓鄭,在江陽城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她卻不姓鄭。她無父無母,隻是借住在這裏受鄭家庇護的孤女而已。
六年前父母撒手人寰,她再無親人。奶娘帶著她來投靠一位遠嫁的太姑奶奶。那位太姑奶奶便是嫁給鄭家的老太爺,早已經過世多年。她膝下並無所出,現在的鄭家諸位老爺,都是側室所出。
所以鄭家於她,實際上沒有任何血親,純粹隻是名義上的親戚了。
雨很小,也無風。其實打不打傘都一樣。她隻是不想讓手中包袱裏的東西被打濕而已。那裏麵是她一針一線趕出來的繡品。她從城裏的“無針閣”接的散活兒,這兩日便到了交活兒的期限了。
緊了緊包袱,繼續向巷口走著。
她忽然停下。
巷子口一名粉色長衫的青年男子,不偏不倚,堵在路的正中,笑望著她。
“四哥。”她襝衽。
“好巧啊,香表妹……這是要做什麼去?”男子的語氣輕浮,正經女子聽了,都會覺得討厭。
他臉上敷了粉,仔細看臉色有些不健康的青白,眼下虛浮,有明顯的眼袋和黑眼圈。他是鄭家大房的四少爺,江陽城出了名的風流子,最喜流連於花街柳巷。
少女隻是低頭,沉默。
都到這裏堵她了,還會不知道她做什麼去麼……
“又是去’無針閣‘?”鄭四少的眉頭皺了起來,做出一副心痛的樣子,看起來造作又誇張,“這是過的什麼日子?是不是那些該死的下人又扣你的月錢了?該死,四哥回頭非打死這群狗奴才給香妹妹你出氣不可!”
少女隻是盯著自己的鞋尖,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一樣。
扣她的月錢和份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沒見哪個“奴才”被打死過。
她的樣子讓鄭四少一陣氣餒。
可是她頭頸微垂的樣子靜謐芬芳,這隻狂蜂浪蝶又怎麼舍得放棄,於是重整旗鼓。
“你看看你,可憐見的……,說到底還是因為沒了爹娘無依無靠,才叫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欺了去……若是有人肯為你出頭,又怎會這樣?你也是個傻的,難道就不知道找個人做靠山?別人不說,就說四哥對你這份心……“
說著,狗爪子就往那潔白如瓷的臉上摸去。
一直隻看自己鞋尖的少女機警的往後退開。
”男女有別,四哥,自重。“
四少的爪子便僵住了,有些訕訕的收回,”哪用分得那麼嚴,小時候不一樣帶著你到處作耍?“
”那時年幼。此一時,彼一時。“
少女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麵能開出花來。
初到鄭家時,鄭家還是一副溫文的麵孔,後來那些猙獰麵目都還隱藏著看不出來。她和奶娘都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安定的生活。
四少喊她去園子裏耍,奶娘便允了。
可是四少扯著她甩開丫頭們,在無人處又是摸她的手,又是捏她的腰。她那時年紀小,於男女之事懵懂無知,隻是心裏覺得不舒服。因此雖然四少給她買了桂花糖叫她不要告訴別人,她仍然是告訴了她最信任的人——奶娘。
奶娘聽了,臉色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從此四少再來,奶娘便出麵攔住。四少心裏有鬼,也不敢強求。
後來年紀稍大,奶娘慢慢給她灌輸些男女之別。漸漸懂了之後,便覺得四少醃臢汙穢,心裏極其厭惡,刻意回避。因此雖然在一座府裏,見麵的機會卻很少。